凤髓(6)

莫不是有诈?容易过了头,反倒不可信。他应当知道帝王亲政后,摄政大臣会面临怎样的局面吧?就算依旧保有封驳谏诤的权力,但等她逐渐重用源氏架空他,他的那点封驳,便再也影响不了她了。

少帝年轻的脸上显出模棱两可的况味来,“人选不急,还需从长计议,只要相父知我的心,我便无惧了。”她顿下来,轻轻眨了眨眼,“相父,我问你个问题。”

这时候不像帝王,完全是少时在他门下求教的样子。丞相目光如水,淡得咂不出滋味来,“请主公指教。”

她腼腆一笑,“我总在想,相父为何至今没有娶亲,是受过情伤吗?还是心里装着谁,苦于无法开口?”这是她第一次与他讨论那样私密的事,在她看来这位权臣的感情是值得去深究的。以前她胆小不敢问,现在自觉成人了,应当有资格谈论那些了。

丞相显然很敷衍,“臣不善经营,也没那么多闲工夫琢磨别人,所以对臣来说,没有家累是最好的。”

连家口都不要,果真是个凉薄的人啊!

“相父没有想过子嗣吗?娶了夫人,将来才好有人继承相父的衣钵。”

丞相的回答很简练,“主公不必为臣忧心,要生儿子不难,等臣觉得时候差不多了,府里随便找个女人就是了。”

朝堂上铢锱必较,别的方面却那么敷衍,连娶妻生子这种事,丞相府也可内部消化,真不明白他热衷揽权是为了什么。

扶微笑了笑,“这么说来,相父心里没有中意的姑娘。相父日日为国事cao劳,回家怎么能连个知冷热的人都没有,我受相父教导,不为相父忧心是万万做不到的。若不是肩上有重任,倒想亲自侍奉相父呢……且再等一等,等我这头的事办完了,一定为相父物色一位贤德的淑女,可好?”

少帝年轻,自己还没活明白,倒想着替别人做媒。不过她今日似乎与往日大不同,丞相嘴里虚应着,站起来拱手向她长揖,“臣的事无关紧要,还是当以社稷为重。册立长秋宫一事交由臣经办,请主公放心。夜深了,主公安置吧。”走了两步又回头一顾,“这么热的天,穿得太多了,提防起疹子。”

扶微被他说得结舌,支吾了下起身道:“我送相父。”

丞相说不必,也不待她让礼,卷着广袖扬长而去了。

她站在窗前看他走出宫门,门上执金吾点了火把迎上前来,人数竟比她夜游还要多。她轻轻牵了下嘴角,回身把案上的卷轴拎起来,投进了画筒里。

大殷五日一上朝,作为没有亲政的皇帝,大多数时候还是以读书为主。偶尔去明光殿听上书奏事,要紧的政务早就被丞相拦截了,到她这里的,无非是粮仓结余多少存粮,太学又提拔了哪几位五经博士。

以前因为没有指望,一切都显得冗长而无聊。现在至少有可图了,怀揣着大业,务必要找信得过的人商谈。

她招了太傅张仲卿和宗正丁百药乐城殿觐见,这两位是看着她长大的,满朝文武有人屈服奸相,也有人一心捍卫皇权。老臣们相较更忠诚,经历了三朝,知遇之恩报之不尽。

“昨夜丞相进宫,太傅和宗正知不知情?”作为皇帝,她笑得十分克己,也是想知道他的行踪,除了自己还有没有其他人暗中关注。

朝廷是个风云诡谲的地方,一点芝麻绿豆的事,都会闹得人尽皆知。太傅拱手,“臣已经听说了,不知丞相是否是受主公召见?按着禁令,青锁门一闭,非军情紧急,朝臣不得入宫。丞相若是不请自到,陛下大可问他的罪,再将光禄勋刘寿革职,以儆效尤。”

当真问罪,那岂不是连自己都饶进去了。少帝摇头,“丞相自小长在禁中的,就算昨夜贸然进宫,我也不好过多苛责。实不瞒二位,有件事我计较了多时,总有些难开口。昨夜丞相既然觐见,我便同他提了提。今日宣二位来,也想讨二位的主意。”

帝王有命,怎么能不从?两位大臣立时起身,“听主公吩咐。”

少帝绕室踱步,许久没有说话。

太傅和宗正交换了下眼色,复向少帝看去,那珠玉做成的帝王半仰着头,紫金冠下朱紘垂委,映得两颊白如春雪。忽然回过头来,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我记得太傅上月授课时,同我说起过册立长秋宫的事,我那时虽有心,却碍于丞相,不好轻易应允。我知道朝中大臣有此想法的不在少数,但又无人敢在殿上提议,所以斟酌再三,昨晚亲自同丞相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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