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音流韶之梵花坠影(144)

他如是月光,此时已遭阴影遮盖,因愤怒而有了残缺。

他与他之间,一切成空,只余下刺骨的敌意。

--“还记得么?我曾说过,我们会一起饮酒的。”

却是,再也不能。

再也不能了!

卓王孙有一丝怅然,他抬头,正看到残阳如血,将整个战场照得透亮。

隆隆的战鼓,风雷般的炮声,悲壮的战号,骨肉撕裂的碎响,嘶哑的惨叫,在这一刻都静止下来,世界宛如笼罩在一层透明的尘埃中,惝悦迷离。

尸骸遍地,白骨支天,战车的碎片,城墙的残垣、败草、朽木、秽士,碎石在无边的战火下熊熊燃烧。

平壤城前的平原上,十里赤地,倭军与飞虎军已全军覆灭,阿修罗之炮漫天炸开,仍在追逐着剩余的明军。平壤城痈一片斑驳,华音阁弟子操纵着炮火,他们的鲜血亦染红了城墙。

那一刻,卓王孙仿佛能看到所有人仇恨的目光。

倭国人恨他。他开启炼狱的力量,将十万人命顷刻之间化为劫灰。

高丽人恨他。哪怕他带领他们取得胜利,保住国家,他们毕生无法忘记临海君那张狰狞的脸。

明朝士兵恨他。他们奉他为主帅,曾跟随他血战,而今他却不惜用十万人命,为他的怒火殡葬。

武林人士恨他。他们怀着一腔热血,千里迢迢来到这个国度,却因他埋骨他乡,死不瞑目。

华音阁的弟子呢?他们是否也恨他?恨他将他们拖入这场战争,恨他将华音阁千年基业恣意败坏?

四周寂寞,唯有公主临死前的话响彻在耳边,一如命运苍老的吟哦:“赢得这场战争后,你将一无所有。”

卓王孙心中惕然而惊。

残阳如血,照出满目荒凉,唯有他还站在战场上。

这样的胜利又有什么意义?

尸体积天,血流漂杵。十里战火,遍地赤红。周围的一切仿佛都不存在,只剩下茫茫劫灰,在他身侧飞舞。

却是那么孤独,寂寞。

如此,他拥有天下,又能向谁夸耀?他令天下缟素,又有谁真正悲伤?他纵然天下无敌,却能向谁诉说?

第一次,卓王孙的目光竟有了一丝茫然。他低头时,正迎上杨逸之的眸子。

那眸子中亦住着神魔。

卓王孙良久无语。他知道,多年的争斗终于有了结果,他亦可收获另一场战争的果实。

这个温润如玉的白衣男子,终于因愤怒而失去了一切风仪、理智、冷静,变得不再像他,变得失去了可以和自己对抗的风月之姿。

他有信心,可以在三剑之内将他打败,彻底摧毁,彻底践踏。让他清明如月的骄傲,在自己身前化为尘埃。

但不知为何,卓王孙的心中有了一丝痛楚。

痛得连胜利都无法触摸。

不,他不能和他一战。他不能摧毁他。

他是他的朋友。唯一的朋友。

在这个战场上,他已失去了一切,如果没有他,他将永生寂寞。

卓王孙俯视着杨逸之,看着他那张浴血的脸,看着他目光中深深的创痛。这一刻,他的心中竟也感到同样的痛。他忽然明白,杨逸之一直忍让,有多么艰难,多么珍贵。当杨逸之最终决定对他挥剑相向时,脸上为什么那么悲伤。

他突然觉得,在这个男子的创痛面前,一切都不再重要。

这一次,是否该让他忍让,换他成全?

这一瞬间,他心底泛起了一种奇怪的念头。

--原来,和他相比,天下缟素,也不过是一场儿戏。

他抬头望天,轻轻挥手。

隆隆炮声不再响起,劫后余生的人们喘着粗气,惊骇地望着天空。

化音阁弟子默默地站在平壤城墙头,将阿修罗炮调转、封印,而后无声而迅速地,收拾着同伴的尸体。

卓王亦亦看向天空。如果小鸾在那里凝望着这一切,知道他终结了这场杀戮,也终结了这场天下缟素的游戏,会快乐么?会悲伤么?

在即将收获胜利的前一刻,他放弃了数月经营,放弃了十万生命换来的战果。慈悲么?残忍么?

卓王孙透过滚滚硝烟,望向天际尽头最后一缕晴空,那里似乎有轻灵的彩云在飞翔,纤细、脆弱、通透如琉璃。却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他怆然一笑。

终于放手。

这一切,杨逸之却已看不到,他只是死死握住长剑,冷冷看着他,等待着一击制胜的机会。

卓王孙低头注视着他,轻轻叹息:“你知道么?”

“杨大人……已经死了。”

杨逸之挺立的身体猛然一震,刚刚凝聚起的劲气猛然失去控制,钻入了心房,狂猛地轰炸起来。他一口鲜血喷出,颓然跪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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