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音流韶之梵花坠影(68)

“要想我走,就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我们一起走!”

元豪看着她。他是在凝视她。

这个风霜憔悴的姑娘不该如此。

他永远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是那么清秀,娇俏。她骄傲的笑容是那么灿烂,令人目眩神摇。宛如纤纤枝头上的一朵金盏花,只应供应在玉堂金马上,不该开放在如此残酷而污浊的战场上。忽然间,他感到深深的愧疚:不该将她带在身边的。

他本以为能够保护她,他的狼筅能够撕开最猛烈的炮火,也能够击杀最猛恶的敌人。但是该死的战争,让个人英雄主义沦为一场笑话。

国家都将亡了,他又能保护得了什么呢?

虽然他比她高许多,但她那倔强而娇媚的神气,需要他仰视。

他欠她太多、太多。是该他还得时候了。

他缓缓点了点头,像是用一生来承兑一个承诺:“我们,走!”

月写意终于笑了,她豪气地伸手,击了元豪一掌。

“我们是不是兄弟?”

元豪很慢,很郑重地还击了她一掌。

“兄弟,是。”

他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是的,在如此艰难而该死的战场上,他们是兄弟。

兄弟是不会背叛彼此的,只会为彼此而牺牲。

他笑了,因为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兄弟是一生的。

第二天的黎明,是那么安静。

敌军并没有发动冲锋,这让杨逸之得以安静地思索了一个晚上。望着面前凌乱的纸笔,他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这座山太险,也许是敌人并没有发动攻击的原因。他有信心,凭他自己在最险处的扼守,没有人可以冲上来。他至少能够坚持七天。以韩青主的身手,七天至少能从平壤到这里一个来回。

那么,就可以将公主请过来。

卓王孙一定不会来救的。但公主不一样。公主知道他在这里,一定会来。公主能调动的力量极大,说不定就可以解元豪义军之围。

这个计策并不完美,但至少有四五成的希望。

四五成,就足够了。

他向外走去,忽然感到有些奇怪。四周未免太安静了一些,连一丝伤员的呻吟都听不到----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刚跨出去,就见月写意。她倚在营门口,目光有些失神。

“他,走了。”

她的语调是那么凄凉。

杨逸之一惊,抬头。他忽然意识到,津梁滩上的凝寂是那么不正常。

倭军,在静默而有序地撤退,几乎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他们阵营中所有的东西几乎全部被搬空,连数日来围剿时的垃圾都清走了。

只剩下满地尸体。

还有伤痕累累、就算是不作战也活不了的义军残体。他们的衣服褴褛残缺,他们的身体遍布伤痕,但他们的神情都极其平静。

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的死不会白费。

他们都是该死之人,无论谁都无法救他们。但他们知道,他们的死,会救一位他们最崇敬的人。

为此,他们可以平静赴死。

他们是义军,本是田间的农民,作坊中的工匠。他们本过着卑微的生活,在柴米油盐中继续着平凡的生命。这场战争摧毁了他们所有的一切,但亦让他们的生命变得轰轰烈烈。他们期待自己的鲜血,能够让他们的生命不再卑微、平凡。

而今,他们如愿以偿。

他们于今,不再死于疮伤,不再死于病痛。他们死于伟大的牺牲。

一个高大的的身影矗立在战场的中央。他手上的狼筅已断为两截,一截砸在几具敌军的尸体上,别一截插在他的手骨上,支撑着他的身子挺立不倒。

这个人,就算是死去,也要站着死。

倭军经过他的身侧时,都不由自主地横向跨开几步,不敢靠近他。似乎他死后,凛凛神威仍然让人畏惧。

他的目光抬起,望着山顶,嘴角含着一丝微笑。

因为他知道,这样,只有这样,才能够拯救那位姑娘,才能够让那位姑娘舍他而去。

他,只有这一种方式来保护她。

最笨拙的方式,保护那朵最纤弱、精致的花。

于这该死的战争中。

月写意慢慢走近,捧起已深深嵌进他的手骨中的半截狼筅。她脸上没有悲伤的表情,反而有一缕笑容。

“他们一定是认为若是不死,我就不会走。所以,他才会半夜率领着他们冲下山,冲出营防。他们一定认为,只要死了,我就会走。因为没什么留恋,好坚持的了。他们每个人都这样想。反正死都要死了,何必拖累我。他们都是好人。”

她轻轻抚摸着狼筅。狼筅上的尖刺扎进她的手,刺出鲜血,她并没有感受到痛苦。杨逸之和韩青主跟在她身后,看着这凄怆的一幕,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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