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音流韶之梵花坠影(96)

沉沉暮色笼罩了小船,两人就这样,在黑暗中柔声对答着。

一人醒着,一人梦呓。

也不知过了多久,相思轻哼了一声,在他怀中翻了个身,含笑睡去了。

卓王孙没有动,任她枕着自己的手臂沉睡。守候在她身边,听着她细细的唿吸,他久久沉默。

有他在身边,她睡得那么沉静,世间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于是,他说过的这一切,只有江水为证,却没有人听到。

夜幕下江波荡漾,载着两个人,缓缓向平壤而去。

七日之后。

日暮时分是这个古老的国家最宜人的时候,特别是在暮春之时。大同江畔的柳树生长到最茂盛,长长的枝条垂下来,在江水中拉出一丈多长,将整座江水都染绿了。平壤城的人们懒散地在江边踱着步,相互懒懒地打着招唿。连江水都似乎流得特别缓慢。

相思身着一件水红色的轻衫,长长的裙裾扫过附件下茂密的青草,向城外走去。她要去采摘一些新鲜的花,来装点虚生白月宫的清晨。平壤城外东南,有个地方极少人到,那里的山樱花特别茂盛。琴言采回来的时候,相思一眼就看中了。

她提了个花篮,沿着河岸向远处走去。晚风吹着她的肌肤,温暖而惬意。她觉得幸福就像是打翻了的瓶子里的水,在地上流淌着,淌得到处都是。

她终于等到了自己的婚礼。

平壤城中流光溢彩,装点着盛世的奢华。当卓王孙挽着她的手走过时,她毋用怀疑,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设。她还有什么理由不幸福?

杨逸之静静地站在夕阳的暮光里。

夕阳枕在远山上,仿佛一只苍老的眸子,静静凝望着他。

却读不出他满腹心事。

他眺望春江,地上起了雾,渺渺地有些看不清楚。就如心底隐隐的痛楚,那么真切,却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雾中缓缓走来一个水红色的影子,杨逸之的心头猛然一震。

那个影子停在离他两丈远处,淡淡的红色挽住一个花篮,纤细的腰身就像是风中的一株垂柳。

杨逸之的心骤然一动。

相思。他最挂怀的一抹水红。他本应进城去找她,却无意中在这里相遇。难道这就是命运?注定了他们一次次相遇,再一次次分别。

水雾蒸腾,相思的容貌近在咫尺,却又似有些恍惚。

悠悠地,她叹息道:“你,为什么要进城来?”

为什么?

杨逸之的心又开始痛了起来。

为了找你。

为了告诉你,我不能没有你。

可以吗?不顾谦谦君子,不顾温润如玉,回忆起那抹几乎消失的年少轻狂,带着她离开,到天涯海角。

不顾天下人唾骂。

可以吗?

他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越来越痛。

却不能。

当他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就读懂了她脸上的笑容。

只有当一个女子,找到了一生归宿、得知今生不再漂泊、最好的年华有人共度时,脸上才会浮现出这样的笑容。

于是,他不能带她走。甚至,不能多说一句话。

他静静地道:“我来,是想救走李舜臣。”

相思的目光,隔着迷雾注视着他。天,更加暗了。她与他的容颜,也被雾气隔断,只剩下隐隐约约的剪影。

“可以让我帮你吗?”

杨逸之摇了摇头,他不想连累她,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但相思的话随即坚定了起来:“请让我帮你一次。”

她似是笑了笑:“我可以将李舜臣监牢的钥匙偷给你。我们在流花寺中见。”

“就让我为这个国家做点事情。”

她静静地看着他,一字字道:“也为你。”

杨逸之的心一痛。这句话就像一柄刀,刺破了他刻意掩埋的记忆,让他想起了太多太多。

是的,她和他之间,只剩下这么多了。感念,恩义,报答,如此而已。

在她披上嫁衣,从此幸福地守候在那个男子身边之前,她要为他做一点事,回报他一次。

正如在三连城上,她可以将唯一的解药留给他,却只能对他说一句:"对不起,我不能爱你。

杨逸之静静地看着她。那些决心要忘记的,从来都不能提起的,就如被打翻的茶,万种苦涩,一起翻涌上来。他禁不住躬身,捂住刺痛的胸口。

在他没有看到的瞬间,“相思”嘴角沁出了一抹微笑。

那微笑中,有傲岸,有张扬,有飞扬跋扈的豪情,也有天下唯我的雄心。那是只有王者才有的无双气概。

如果他看到,他就不会再相信,“她”是相思。

平壤东南的山樱花开到极盛,层层叠叠地堆在枝头上,连目光都无法穿透。相思只花了片刻工夫,就将花篮采满了。

步非烟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