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曾识朱颜(7)

我扼腕。竟是我的愚蠢害了从嘉。就在李景达命人将我押走的时候,我猛地撞开了身边的一个侍从,跳上马车,抽出怀里防身的匕首,用尽力气扎在马背上。那马儿倏地仰起大半个身子,嘶鸣声惊惶而凄楚。随即便发疯似的奔跑起来。

没多久,马车的绳索都断裂了,马儿也跑得越来越快。我扑在马背上,死命地抓着它,从集市到荒郊。我不敢松手,连眼睛也不敢睁开,心想若是这样掉进一个万丈的深潭也好,没有我,太子是很难令皇上相信从嘉通敌卖国一事的。

我开始觉得自己的身体下面有浓绸的血腥味,湿漉漉的,我这才想起我的匕首还扎在马的背脊上。咬着牙睁开眼睛,我看见滴答滴答的暗红色,像燃烧的花朵,这一路它似乎一刻也没有停过。

我的脑子里迸出一闪而过的念头,我不能让他们凭着血迹追踪到我。

那么,一切又回到起点,不同的是我如今身在宫门之外。呼呼的风声在耳边灌着,满目是苍翠的青山和绿水,我曾奢想有朝一日能与从嘉把臂同游,在这样的天地间再为他跳一曲霓裳羽衣。

而造化却十面埋伏。

悲剧守株待兔。

我松了手。

彼时那疯狂的马儿正经过一片蔚蓝的湖水。四围静谧。只有几艘打渔的船泊在岸边上。我的身体扎入那沁凉的湖水里,耳边似乎飘来从嘉的声声呼唤。

他叫我,霓裳,霓裳。

是月,慕容延钊在东州大败南唐军队,柴荣派遣李重进率领军队赶赴庐州。

二十一日,柴荣从迎銮镇再次前往扬州。

我苏醒那天,便是三月二十一日。在一艘简陋的大船上,有腐朽的木头气味。我的胸口闷得发慌,半闭着眼,我似乎看见很多的女子,大多恹恹地靠着墙壁,有的,还低声地啜泣着。

旁边的女子衣衫褴褛,见我醒转,幽幽地叹着说:“你终于醒了,你都昏迷了整整三天。”

“这是哪里?”

她莞尔地笑:“这会儿,船只怕是已经到了扬州了。”

“扬州?船?这是什么船?”

“这船上的女子若不是被父母卖掉,便是硬被掳劫回来,都是要送进扬州的花街柳巷的。可是我看姑娘这一身装扮,好象是从宫里边逃出来的吧。”

我听着她絮絮地说,脑子里除了晕眩,是一团乱麻,昏天黑地。她问我叫什么名字,我想了想,气若游丝地告诉她:“霓裳。”

是的,霓裳,除了这两个字,过往的一切我统统忘记了。我很努力地要想起些什么,却是一触动往事的弦,便觉得头痛欲裂。

她看我难过,便说自己叫若菱,她说以后我们可以姐妹相称,不分彼此。我点头,不断叨念着自己的名字,霓裳,霓裳。心一阵阵地疼,仿佛有什么被割离出来,譬如,名字,记忆,或者某年某月的某个人。

如今,我便只有这霓裳两个字了。

我与若菱都被送入了扬州最大的妓院,风月楼。我有一身精湛的舞艺,而若菱凭着她娇好的容貌,很快,我们便不再是任人欺凌的弱质女子。我穿着那些华美的衣裳,涂上厚重的脂粉,日夜逐舞征歌,人前卖笑。若菱说她喜欢这样的生活,有世间男子的追捧,轻易便能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我虽不喜欢,但却安于这样的现状。那似乎是我许久不曾有过的安定感觉。

但我仍在夜里做一些断续离奇的梦,有高高的城墙,荒芜的庭院,我在夜色里起舞,有看不清面容的男子,自斟自饮,不时为我鼓掌。但我又会在突然之间坠入血红色的湖泊,越是挣扎,就越是往下沉,仿佛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而当有人将我从湖面上救起,我的梦便结束了。

反复过很多次,梦的内容一成不变。而我脑中的迷雾,似乎也在逐渐散开。

每每听到南唐二字,我总是关切,我想,那必定是和我有关的。

扬州素来是春风十里的繁华,这风月楼,藏于茫茫的青砖舍瓦之中,却是宾客盈门,每到华灯初上的时候,出入更是频繁。

八月十五日,月明如镜,圆如盘。若菱来敲我的房门,神色诡秘,她拉我的手,说:“今晚咱们不见客了,这扬州城最隆重的花灯会,一年才一次,错过了可惜。霓裳,我们去放河灯吧。”

我故意笑她:“就你那点心事,九天神佛都被你唠叨透了,哪里还用再许什么愿呢。”若菱撇着嘴:“早知道你是不会去的,人月两团圆,你是要等你那白面书生的,对么?”我心里轻轻一阵抽搐,想起那个叫青芜的男子,总是会生出难以名状的奇怪感觉,仿佛是旧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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