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襄(62)

桐城虽称“城”,也只是一个大了些的镇子,并没有几户常住人家,整府城郭是一处商贾交流互贸的集市,昼夜城门不歇,攘若白日。年节前夕,各国商贾犹是要趁这等时节赚个盆满钵盈,人来人往中,不难通过。

到达桐城前,两人换上了马鞍下的男衫,是商人惯有的对襟长袍,扁平小帽,将换下来的衣裳、食物及盘缠撑成偌大包裹充作货物,牵马前行,交了城门的岗卫十两银子,果然轻易过了关。

东方露白时,千巉岭遥摇在望。

一夜纵驰,坐骑累了,马上人也略觉疲意,速度放缓了下来。

扶宁向眺眺远方,再觎了眼后方,咕哝道:“我总觉左丘无俦不会如此轻易放你走。”

扶襄没有搭话。

“师父常说,以阿襄之智,当世匹敌的也不过两三人,这两三人里,第一个便是左丘无俦,他……”

“他来了。”

疾行中,马儿忽然嘶鸣,一双前蹄高扬,若非马上人骑术精湛,怕早已滚落尘埃。

“没有想到,我的瞳儿将马骑得这般好。”

寒嗓入耳,扶襄心弦苦颤。

四面人马似乎是由平地钻出,倏忽间包抄上来,最中央黑甲黑马者,正是左丘无俦。她这是第二回见他的戎装作扮,且是近眼相看,较平日贵气王侯的华丽装束,少了慵懒闲谑,添了凌厉杀气,素日披散的发束归拢在泛着幽微光泽的黑金头盔内,一只如活物般的金色悍隼缀在迎风招展的玄色披风上,而他的眸,亦如那悍隼一般,闪着狩猎烈芒,噬锁住了她。

她在马上微微揖首,“恭祝左丘家主新年安好。”

“新年若安好,本王的瞳儿不在府中锦衣玉食,何故到这荒山野岭?”

“左丘家主不也在此?”

“本王在此,是因为你在此。”

“我若不在此,此刻便在您的大牢里了。”

左丘无俦眼底紫澜骤起,“扶门梅使,本王似乎低估了你。”

垂绿的武功高过左驶,性子亦机敬聪透,乃自己悉心栽培的心腹中的佼佼者,却未能拦她分毫。

甩手将一物掷地,他道:“打开这匣的初刹,本王尚以为冤枉了你。里面的东西你伪造得极是成功,不但笔迹毫无二致,连那印鉴亦几可乱真。不得不说,你给了本王一份很大的惊喜。”

她默然晌久,问:“左丘家主既早知扶襄来历,为何未及早拿下扶襄问罪?”

“本王想看看你要玩些什么,不可以么?”他眉挑讥冷,唇谑薄凉。“原来委身本王,曲意承欢,要得只是一张形同废纸的矿图?本王尚以为,你的身子应当更有价值才对。”

她早早便知两人有一日会站上敌对位置,却不曾料到恁早便须面对这个男人的言刀语锋,刀刀剔骨,锋锋割腑。

“若非阁下权势熏天,扶襄又何须入府承欢?”她淡道。“阁下从来不在扶襄的算计中,委身于敌也从来不是扶襄的谋事手段。”

委身于“敌”?他笑意愈盛,眸色愈冰。“倒是本王以权压人了么?”

她沉静迎视,“左丘家主想要一个他国质女的侍土,无非是信手拈来。扶襄纵算不想从,又能如何呢?况且……”

她顿了顿,淡淡笑开,“于扶襄来讲,能够堂而皇之地走进左丘府,的确是天赐的机会。”

他也回这一笑,“在看着本王一步步为你所诱,一步步走进你的算局中,感觉如何?”

“并不好。”

“哦?”他状若不解。“如何个不好?”

“扶襄一度以为物件不在左丘家主左右,曾极为失望不甘。”

很好,这一份坦白他竟然在此一刻得到了。

“于是,你指使扶宁带来南苏开,成意激怒本王,送你出府?”

“无倚爱舞成痴风昌城内人人皆知,你在伎坊以舞惊人,是为了引他前去观瞻以便你套听消息?”

“就连中了‘魅骨香’,也是你的算计么罢,算计本王必定会心软施救,重新将你接回身边?”

四十、只因满园春无辉(下)

左丘家主的连声逼问,她本是一概不否,听到最后一则,却轻摇螓首,“倒是左丘家主高估了扶襄。”

事至此,她无须避讳自己做过的,也没有必要担承与己无关的,这个人,她既不想欠,也不想愧,从此楚河汉界,愈是分明愈好。

“成意激怒阁下被逐出府有之,以舞引左丘二少前来有之,但扶襄从来没有想过再回左丘府,那个地方,从来不是扶襄能够久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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