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清宫词(82)

在昏迷的时候,她会说梦话,有时喊娘,有时问为什么,当她一次呢喃着“睿儿”的时候,陛下颤抖着握紧她的手,激动无法自己。

我迷惑了。既然陛下如此深爱她,为什么又要一步步把她逼上绝路呢?她已经将自己的毕生都献出来成就了他,为什么就不能让她心里的一个角落装下几个其他人呢?

父亲终于辞了官,我为我们段家终于可以不再受威胁而松了一口气。姑姑忧心忡忡送父亲离京时,父亲还笑她糙木皆兵。

可没过几天,使者传来消息,父亲在拜祭母亲坟墓时被强人杀害。

我从泪水中回过神来,看向姑姑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她绝望悲愤地闭上眼睛,似乎,愿就此不再醒来一般。

这次,姑姑的病再没有痊愈过。虽然出宫修养让她一度恢复了些健康,但是病情反复,还是在第三年春天去世了。

我遵照她的意愿没有出仕,而是去闯荡江湖。

离宫前我回头望了一眼雕梁画栋的长清宫。一座华丽精美的牢笼啊。

姑姑,你当初心甘情愿地踏了进来,现在,可有后悔吗?

五、云娘

我是一个普通的妇人,丈夫死得早,留下我和儿子住在鹤栖山脚下这间堆满书的小瓦屋里。我平时就在街边摆一个卖蒸糕的小摊赚一些钱,来供我的儿子读书。我希望他有一天能够金榜题名,实现他薄命的父亲的抱负。

一年初秋,山里忽然来了一群人。一个管家模样说话尖细的男人指挥着手下在后山一处向阳的山坳里,修了一座大院子。儿子告诉我,这户人家肯定很有身份,因为院门上“未言斋”三个字是什么一方禅师亲笔,院子的格局似乎非常大,精致却不奢华,那是极其尊贵的人家才有的气派。

第二年春寒料峭时,有一队官家马车碾着积雪经过村子,向着后山驶去。虽然马车并不起眼,但是护送的队伍却整齐有序。

那月赶集的时候,我如往常一样摆着糕点摊。正是热闹的时候,有一个陌生的妇人带着两个家丁模样的人站在我的摊子前。

那个女子一身贵气,人却非常亲切和蔼。“我家夫人上次尝了大姐的蒸糕,很是喜欢,大姐是否可以隔几天就给我们府上送一次?”

她让家丁掏出几锭银子,这足够我儿子上京赴考了。我自然欢喜地连声答应下来。

我可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走进那座神秘的大院子。那户人家屋子又大又多又漂亮,可是下人却很少,到处都静悄悄的。我也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位夫人。大概是我每次去的时候,都是在清晨天刚亮时——这是为了保证她在早饭时能吃到热腾腾的蒸糕。

一次我为了走近路,抄小道从林子里过。当我从林子钻出来时,忽然发现眼前的空地上站着好几个男人。其中一个见我走出来,立刻摸着腰间的刀逼进我。

我吓得踉跄一步,手中装糕点的篮子差点打翻地。站在他们中间的一个男子忽然轻咳了一声。那人立刻退了回去。

因为背光,我看不清那个高大男子的脸,但是我发现这些人的头发和衣襟上都结着露水。大概是从晚上一直站到天亮的吧?

“你是给那家人送蒸糕的?快去吧。”那个男子看了我手里的篮子说。低沉的声音似乎有点疲惫。

我不知道他如何看了一眼盖着布的篮子就知道我要干什么。我害怕得动都不敢动。这些人都穿着华贵的绸缎衣服,腰带和剑把上都缀有亮晶晶的宝石,那可是我活了半辈子都没见过的。

旁边一个男子凑到他身边,低声说:“爷,该回去了,快到卯时了。”

男子往东面看了片刻,带着其他人翻身上马离开。这时,回过神的我才发现,那人刚才站的地方,刚好可以望到“未言斋”。

这次的事我谁也没说,还是每隔个几天就给那户人家送蒸糕。一年多下来,大概每个月会有一、两次能在那块空地上碰见那个男人。他有时有下人陪着,有时是一个人,但每次都是站在那个能俯视到山下的地方。

这宅子里该是有个他思念又不能相见的人吧,不然他怎么总是这么落寞地站在远处眺望呢?

有一次天特别冷,山里夜间落过雪,我又在那个地方碰到他。虽然穿着厚实的狐裘,但他的头发和肩上都积着一层薄雪。我忍不住叫他:“我这篮子里有刚蒸好的米糕,大人要尝尝吗?”

他先是一愣,然后有点苦涩地笑了。他从我手里接过一块蒸糕,只小小地咬了一口,就一直把糕捏在手里,我走的时候他还是那样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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