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锦人家(223)

嫡母哈哈大笑。

直到他长大,柳姨娘永远留给他的都是远远的身影。站在小径上的,站在回廊上的。她从来都不曾抱过自己。一次都没有。

“都下去吧。我想陪陪姨娘。”

两名仆妇不安地应了,退到了门外。灵堂里,只有两盏长明灯静静陪着棺木。杨静渊没有上香磕头,他直接掀起了帐幔。尚未钉棺,他微微用力推开了棺盖。

天还尚凉,柳姨娘除了脸色青白,没有别的变化。脖颈间隐隐露出一道青色的勒痕。杨静渊的心卟咚卟咚地跳了起来。他轻轻揭开了衣领。他是习武之人,分得清是自尽还是被人勒死。他长长地透了口气。一个是养了他十八年的嫡母,一个是亲娘。杨静渊不知道如果姨娘是被人勒死,他该怎么办。

柳姨娘仍然披散着头发,穿着白色的孝服。都在忙大老爷的丧事,也没有人想着给她梳妆打扮换身华丽的衣裳。她只是个姨娘,能给她布置灵堂供奉香烛纸钱,已经不错了。

“这样也好。姨娘也希望穿这身衣裳去黄泉寻父亲吧?”杨静渊喃喃说着,看到了柳姨娘腰间悬着的白色缎面绣兰糙的荷包。

他长这么大,姨娘连双鞋都不曾给他做过。杨静渊取下了荷包,攥在了手里。荷包很轻,里面会装些什么?银票?他打开抽出了一张帕子。石青的绢帕上写着淡淡的血字:“舒”。

杨静渊抬起了柳姨娘的手,看到右手食指被咬破,大概被她吮过了,伤痕很小,结了紫黑色的血痂。

幸亏她是自尽,又恰逢父亲去世,府里忙不过来。没有人会注意到她还留下一个血字。

柳姨娘温婉,却又这样聪慧。怪不得父亲会独宠她二十年。

杨静渊将绢帕与荷包塞进了怀中,抱起了柳姨娘。他轻轻地抱着她,闭上了眼睛:“我知道,您到死都还惦记着我。我一直想你能抱抱我,想知道被亲娘抱着会是什么感觉。”

他没有再说下去。他怕自己哭出声来。

慢慢长大后,他就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不能进织坊学织锦辨锦,明白了自己只是个庶子。姨娘过得好,嫡母娇纵着自己。他不愿意去破坏家里的和谐欢乐。姨娘可以和父亲恩爱地过日子。嫡母可以舒心地过日子。他为什么要去纠结,亲娘更好还是嫡母更好。

可他是这样孤单。他无所事事,成天游手好闲。就连他那个师傅,都是看在杨家花了大笔银钱的份上,收他为徒。

杨静渊小心将柳姨娘放进棺中,合上了棺盖:“是有人害爹,不是娘狐媚害了爹。”

他退了出来,轻声说道:“您再等等,三郎知道您的心愿,定会让您如愿以偿。”

他不知道那个舒字是什么意思。但他相信,柳姨娘既然肯留下这个字,就一定有办法让他明白这个字的意义。

离开了乐风苑,杨静渊回了白鹭堂。

吊唁的人不断,杨石氏歇了一会儿,听说族老们过来,从内堂出来还礼。

杨静渊过来时,见杨静山扶着嫡母正往厅里行去。他上前一步道:“我有话对母亲和大哥说。”

杨石氏看了眼旁边的族中长辈,淡淡说道:“三郎,有什么话迟些再说。你去灵堂与你二哥一起做孝子。”

“母亲。”杨静渊等不得。

“三郎!往来宾客这么多,你大哥二哥从昨晚到现就没阖过眼,忙着打理你爹的丧事,一直跪在灵堂做孝子。你能懂事一点吗?去灵堂跪着!”杨石氏突然发了火。

杨静渊抿紧了嘴,低声说道:“是。”

杨石氏说完转身就走。

“三郎,去灵堂帮着照应下。有什么事,回头再说。娘心里难过,你别放在心上。”杨静山拍了拍他的肩,叹了口气走了。

胸口闷闷地难受。父亲走了,姨娘也自尽了。他真是只有一个人了。杨静渊深深吸了口气,长长吐出。该他做的,他都会去做。

他大步朝外走去。

半个时辰后,杨石氏与杨静山兄弟,以及杨家二房三房的当家人正在听族老说起家主一事。一名管事匆匆跑了进来:“大太太不好了。三郎君在驿馆门口负荆请罪,惊动了州府衙门。舅老爷急得不行,吩咐了人前来报信。”

满堂震惊。

“三郎又闯了什么祸?”

“负荆请罪?在驿馆门口?他这是要丢尽杨家的脸啊!”

“驿馆?他得罪了哪路大员?”

杨家的族老们议论纷纷。

明明南诏白王卖了人情给杨家,他还去衙门自首把事情挑破闹大。“孽子!”杨石氏喊了声,眼前一黑,差点气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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