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霜河白(25)

只是这小孩很粘倾泠,根本无人教她,却是极称“贴身侍女”这名,总是倾泠在哪她便跟到哪,倾泠有时在书房一呆便是数个时辰,她也跟着在书房一站数个时辰。倾泠自出生便少与人亲近,多是一人独处,这刻时时有人跟进跟出,极是不惯,好在这小孩人也安静,无声无息的似影子般,日子久了,倾泠也就随她去了。巧善、铃语见两人形影不离的甚为欣慰,小郡主身边终于有个伴了。安豫王妃看着,则只是淡淡一句“这许是她俩的缘份”。

在集雪园呆了些日子后,巧善、铃语说起要给小孩取个名字才好。两人围着小孩商量,一个说要叫“雪儿”,因为她现在是集雪园的人了,一个则说叫“莲儿”好听又好看,两人各持己见争了半天未果,最后让小孩自己选一个。小孩睁着那双栗色大眼,转一圈看看这个,转一圈又看看那个,也不知是不懂两人的意思还是不知道到底选哪一个好。

而铃语看着那双水润柔软的眼睛,脱口道:“这孩子的眼睛可真像咱风府以前养的那只梅花鹿的眼睛!”

巧善一看,不由也道:“可不是,不如就叫她‘鹿儿’好了。”

一窗之隔的书房里,安静看着书的倾泠这时却推开窗,道:“叫‘孔昭’吧。”说完又窗门一关,继续看书去了。

巧善、铃语面面相觑,然后一笑,齐声道:“她本是郡主的侍女,既然郡主肯赐名那是再好也不过了。”接着问小孩,“你以后就叫‘孔昭’,你欢不欢喜?”

小孩看着眼前笑语温柔的两人,然后转向窗门,已带浅浅粉色的唇轻轻一抿,那是她人生的第一抹笑。

后来,安豫王妃听说了,说了一句话:“原来是视她为友。”复又轻轻一笑,道:“都一起打过架了,做朋友也不错。”

巧善、铃语当时听得有些微愣,直到有一日见倾泠教孔昭念书时才明白了。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

我有嘉宾,德音孔昭。

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傚。

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注○1]

书房里,白衣白裙的孩子正一遍一遍的教栗色大眼的孩子背诵,清晰明白的告诉她:“你的名字取自予此,是以到死也该记得这首诗,就等于记着自己。”

不是“雪儿”,不是“莲儿”,不是“鹿儿”。

“孔”乃是姓,“昭”为名。

孔昭,那是堂堂正正的一个人的名字。

孔昭没有辜负替她取名的人。

六指是她心头的伤,有一日倾泠握着她的手,说:“别人都只五指,可你有六指,一定是比别人更灵巧。”

于是那十二指的手不再藏掖着,坦坦然然的展于袖外,而且真真正正的做到比别人更灵巧。

跟巧善学刺绣,绣的蝶儿招蜂儿。

和铃语学厨艺,倾泠似乎再也没有不吃的东西了。

倾泠写字时,她磨出的墨汁浓淡最合宜。

倾泠弹琴时,兽炉里的香不长不短五曲即止。

当倾泠念“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于是,木兰开时便有了“木兰酒露”,九月菊盛时便有了“紫菊饼”、“白菊饺”、“红菊糕”、“黄菊粥”。

夏日白莲亭亭时,倾泠悠然念来“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

于是,隔日便有了一袭上翠下白的“荷衣莲裙”。

…………

春纵夏往,叶落雪飘,岁月的转轮似一位沉默的老人,不动声色的悄然转过。

孔昭学着她能学的,做着她想做的,日子是快乐而恬静的。

而在万簌俱寂之时,倾泠会悄悄起身,从枕边盒中取一颗夜明珠,照一幅年久失色的白绢。又或是悄步穿过庭园,在幽静的流水轩中,按着白绢上的图与文字一招一式一遍一遍练着。

夜夜如此,年年如此。

岁月轮转,看的书越来越多,终于知道传给她白绢的是何等人。

“风王惜云颖敏好学,少曾以‘风夕’之名游历江湖……”《东书?列传?风王惜云传》之上有这么一段话。而本朝女太傅齐雅晚年所撰《帝则玉氏》则让她明白何以风夕会在白绢上留下那句“汝之师,乃‘天人玉家’玉无缘,汝得其绝学,当芝兰品性君子行事,切不可有rǔ玉家之名。”

只是那刻,她并无多想,那两人予她不过是史书上的两个名字。很多年后,她走过万水千山看过风起云涌经历人生悲喜,那时才真正的认识两人并折服、敬仰两人。只是那时,已沧海桑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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