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霜河白(57)

园中置有石桌石凳,抬袖一挥,拂去桌凳上的落花。坐于凳上,只觉得神思倦倦的,满园明艳的梅花也不能引一丝兴趣,不由得便伏于桌面,将脸埋于臂弯间,似乎藏起了脸,便可藏起所有的烦郁。

也不知趴在桌上多久,慢慢的便觉得神思有些模糊,周围一片安静,隐隐约约的只有风吹花落之声。

这日晨间用早膳时,顾氏与秋意遥道:“遥儿,梅园里的红梅开了,你呆会儿替娘去折几枝,丫头们折了没两日便败了,还是你折的花开得久。”

“好的。”秋意遥答应。用过早膳又回房喝过药,然后稍稍休憩了会儿,便往梅园来。还未至园前便闻得阵阵梅香,远远的便见红梅伸过围墙,明艳艳的一枝绽在墙头。

步入梅园,一眼便望见了梅树之下伏桌而眠的人。

穿着淡紫的冬衣,衣襟与裙摆处绣着栩栩如生的白梅花,显得素雅又明丽。乌墨似的长发只是在肩后以玉环束住,因她伏桌的姿势再从背侧垂下,如一束墨泉蜿蜒及地。发上、衣上落了许多的梅瓣,可她恬然不知,静静伏卧,仿似是梅花仙子偶尔困倦之时抵不住睡意而小憩一会,让人又怜又慕不敢惊动。

也不知站立多久,待他蓦然回神,才惊觉双腿已有些麻痛。轻轻移步过去,本想唤醒她,却张口又收声。恐她受寒,他悄悄解下外袍,弯腰想为她披上,忽然又顿住。然后握衣的手指一点点收紧,慢慢直起身子,看着沉于梦中的那片睡容,唇边弯起一抹苦涩的弧度。微微一声叹息,轻轻移步,慢慢转身,然后悄然离开。

片刻后,伏桌而眠的人缓缓睁眸,然后又静静闭上。

过得半刻,孔昭便急急奔来,一见公主伏桌而眠,不由着急,伸手推她道:“公主醒醒,睡这会着凉的。”

倾泠慢慢起身,脸上未有睡梦的茫然,只是淡淡的微有倦意。

“公主,你怎么在这里睡着啦?要不是有人知会我,你还不知要睡多久呢。要是受了寒气,那可不得了。”孔昭将手中斗蓬给她披上,“早知道,我还是应该跟着你出来。”

倾泠只是静静的将目光望向园门口,空茫茫的一片怅然。

“公主,你这几日是为何不开心?”孔昭又问道,关怀的看着她,“以前在王府的时候咱们是没法出府,可现在府侯,一切都随公主的意,公主为何又从不提出府?公主……不是一直想要去外面看看吗?”

倾泠收回目光,看着孔昭,然后静静的道:“孔昭,笼中鸟不但有笼子关着,它的脚上还拴了一根链子。”

“呃?”孔昭一愣。

倾泠目光一转,落在前方那一片如火霞似的红梅上。“孔昭,外边……予我来说那是极至的诱惑。我不出去,是怕我出去后便不肯回来,便不肯再做宸华。”

“这……”孔昭似懂非懂。

倾泠缓缓起身,然后移步往园外走去,斗蓬长长的下摆拖延地上,似一道沉重的影子。

“孔昭,我刚才终于明白了什么是‘求而不得,舍而不能’。”

一声轻叹从前方传来,令得孔昭脚下一顿,怔怔的看着前边的公主。

“原来……真的很苦。”那一声似从心底叹出,低沉若泣,百转千回,

“公主,你……你是怎么啦?”孔昭心里惶急忧虑。

可倾泠未答,只是静静的走着,却在即要出园时停在了一株半凋的白梅前。微仰首,看着风中零落的梅瓣,道:“没什么,只是刚才明白了一点事,你不用担心。”

是的,刚才真的只是明白了一点事,明白了何以这些日子会如此的心神难安。

刚才……

从听到他的脚步声起,那烦郁的心神便为之一静,如那日晨雾中见到他,那样的静谧无瑕,如亘古之水不起微澜。虽不曾看得,可她能清晰的感觉到。感觉他轻轻走近的脚步,感觉他悄悄立于桌旁,感觉他指尖解衣,感觉他弯身俯近她时的气息……

那一片气息温暖而清苦,却令她无比的恬宁。

那一刹,她想永沉于此。

只是……

最后他依只是悄然离开,仿若从未到来。

而在他离开的那一瞬,她终于知晓了———不舍。

那一刻,她才知“我覯之子,我心写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注○2]

可……求……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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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的冬天非常的冷,十一月底时,池上已结一层薄冰,竹叶上也垂着冰条儿,莹莹的在冬日下折射着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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