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卷帘海棠红(24)

我瞟了他一眼,“有什么奇怪的?你去打听打听,谁不知道魏王的瑞云郡主自幼在外修行。”

莫桑问:“都修行点什么?”

我笑:“什么都学。洗衣做饭,喂猪喂鸡,上山砍柴挖药,下地cha秧种菜。你别小瞧我,若把我们俩丢到深山里,我活得比你滋润多了。”

莫桑听了,惊奇地上下打量我一番,“南梁皇帝要你来送公主和亲,倒是选对了人。”

“可不是吗?谁家姑娘这么无私,冒着自己名节受损的危险,假扮公主引开追兵?”

我说到这里,忽然想到,将来真相大白,嘉月的名节是保住了,可我的名节则彻底泡汤。我爹怕是要雷霆震怒,抽我一顿鞭子都是轻的了。

想到这里我懊悔万分。我当初干吗一时热血沸腾,要假扮公主演这场戏。我的主要任务是偷宝又不是送亲,她嫁不嫁得成和我无关,我偷到宝物带回去就算大功告成。

真是的,一失足成千古恨。我大师兄总说我做事欠思考,一点都没说错。现在倒是后悔都来不及了。也不知道我若提前通知师父,让他老人家来救场,可以保住我的小命不?

忽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我抬头,看到莫桑的脸凑得很近。他很是同情地说:“你不用太担忧。倘若你名节受损,回去没人娶你,我便娶你好了。”

我张大嘴,“什么?”

“我可以娶你呀。”莫桑咧嘴笑,仿佛自己做了天大的慈善事一样。

“哦?我还该谢你吗?”我扬着手,几次三番都想把手里啃了一半的羊腿朝他脸上砸过去。

莫桑高傲地抬起下巴,“你这什么话?我们富查尔是糙原第一大部落,我是堂堂二王子,又已自立分部,封地广袤。就算你是魏王的女儿,配我也不吃亏。”

“是呀!”我咬牙切齿,“你哥哥害我身陷囹圄,我名节没了,你又来拣我这个破鞋。我爹知道了,怕是要感激的老泪纵横。”

莫桑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故意的,洋洋得意道:“你不用担心,到时候我会送上最隆重的聘礼。”

我讥讽道:“什么样的聘礼?一千头牛,两千头羊?”

莫桑嗤笑,“娶你哪需要那么多牛羊?”

我怒。莫桑急忙拉住我,“哎呀呀,不过开个玩笑!这么容易就生气了……”

这个人,先前冷酷无情又鲁莽,没想私下也是个二百五。

那晚,我躺在被褥里,久久不能成眠。外面的火光印在帐子上,像个跳动的精怪。哨兵巡逻从帐篷前经过,脚步沙沙作响。大汗派来“服侍”我的几个侍女人都睡在外隔间,偶尔听到她们低声交谈两句。

我轻叹。也不知道封峥他们收到了消息没,他们又准备怎么来营救我?我翻了个身,一闭上眼,就想起了那夜匆忙分别时,他看我的眼神。

他从来没用那种眼神看过我。平日里他看我,多半是不屑的,冷漠的,或者彻底忽视我的存在。他从来没用那种不舍和愧疚的眼神看过我。

那夜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我梦到送亲大队终于等得不耐烦,要放弃找我而继续北行。封峥这样顾全大局的人,也只好跟着走了。

我就这样被留在了糙原里,想逃又逃不走,过一阵子,被嫁给了一个糙原牧民,生了七、八个孩子。再过个十来年,封峥出使北梁,路过碰到我。我已经是个中年妇人,穿着皮衣,披着头发。大孩子要吃糖,小孩子要拉屎,我两手都是老茧,满面风霜。

封峥竟还是十年前那清俊文雅的公子形象,华服大马,仪态高傲。他当然没认出我,只向我要碗水喝。

我拉着他说:是我啊,我是陆棠雨!

他说:瑞云郡主早就死了。你这刁妇休要冒充郡主!

他打马而去,我便追着他跑,一边跑一边喊:不要走!你说了回来找我的!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

我追着追着,一脚踩空,狠狠跌了下去。

然后我就惊醒了,而且还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我拍拍胸口,里面那颗心还在狂跳不止,笼罩在心头的恐惧也还没消散。

我先是唾弃自己,怎么可以如此窝囊,做了农妇就算了,居然还会追在封峥屁股后面跑。然后又想,如果封峥这厮真的不来救我,我死了都要去找他,然后变做厉鬼,盘踞在他家屋梁上,夜夜哀号泣血,让他连上茅厕都不得安宁。

我平静下来,忽然察觉了一丝异样。

安静,非常安静。

外面火把的光依旧在帐幔上跳跃,睡在外隔间的侍从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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