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蚀(19)

“来了来了,桃花酿出土!”

这话,伴着一股子清馥酒香而来。

村人间响应欢呼,群起欢饮。

霎时,整个村子尽沉浸在桃花酒香氛之内。

盛情难却,樊隐岳也呡了一小口。当酒液滑进喉咙,从不沾酒的她以为自己立刻便会醉倒,但,事与愿违。周围愈喧闹,意识愈清醒,神志恍若一根冰冷的指头敲击额头,提醒她:这般欢乐,她格格难入;如是喧闹,仅衬托她心田上的灰寂无望。

她接到了圣先生的眼睛,刹那明白自己已被人看透。可,又能如何?

娘的仇,她的仇,她或许放得下,却忘不掉。

圣先生是智者,是慧者,可以渡她泅过苦海,到达欢乐彼岸么?。

她沉浮其中,纵算抓住了递来的绳索挣身离开,心仍泡浸其中,那些空冷的,无声的,阴暗的存在,仍会一点点吞噬她心魂。

隐十三

十日了,从她痊愈走出小屋吃那场全村宴,已经十日了。

十日里,她大多时光,都是坐在桃花潭边的树下,从晨曦未露时的潭雾浓厚,坐到日阳高挂时的光澜万千。这时间里,她望着村人晨起而作的劳碌身影,听着村中娃儿的朗朗读书声,鸡鸣犬吠,牛羊引吭,沉浸难返。

在此处,处处皆是生命之形,在在皆是生命之音。生活在此处的每一个人,都在努力实践生命所赋予的,蓬勃而生动。

这的确是她之前所从未想到过的一个世界,也是她不能到达的世界。

“不必羡慕他们,你已经置身其中,只要你向前一步,便能成为他们中一员。”

她听到清潭般的话声,螓首轻转。

背对着身后日出东山的晨霞之光,月白色圆领长袍的关峙闲步而来。霞光染了他散在肩上的浓墨长发,镶出一圈光晕。恍惚间,仿佛天上谪来了仙人降临。

这时的樊隐岳还无法晓得,此境此况,会成她心头一道永恒风景。在离开这村子的十多年岁月里,无论是置身茫茫大漠中的沙场军帐,还是落栖在高墙红瓦的王宫大院,长夜无眠之时,仰望头顶孤月,总会有一个身披霞光的白衣男子,从青山绿水中迤逦走出……

“我身子走得出去,心走不出去,形在神难在。”她道。

关峙扬眉,“为何不将你心牢上的锁打开,放你的心自由?”

“打不开,也放不掉。”

“你没有试过,又怎知打不开,放不掉?”

“你又怎么知道我没有试过?”

他一愣,随即浅哂,“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外人无从体会之事,一言妄断倒嫌浅薄了。”

“浅薄?”她淡声,“这个词,不适用于这个村子中的任何一人。”

此村中,上从耄耋老者,下至龇齿娃儿,所识所读,无不开阔长远。

“这个村子里的许多人,都曾在自己的一方世界里呼风唤雨,或江湖,或官场,或宫廷,能够安心居于此处,概因圣先生。其中,自然也有经历艰难者,万般辛苦方到达这方乐土。”

“得此乐土,夫复无求么?”她低念,似问人,也似自问。

“每人境况不同,他们能把此当成乐土,是因可从此中找到各自心灵所需的福乐与满足。”

反之,若不能找到心灵上的福乐与满足,即使身处乐土,亦无异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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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小子,和你说过多少次,老吴家的小子和老和家的不同,老和家小子主症是肺热症引发的痰涎壅盛,是以用川贝末与猴枣来清热化痰没错,老吴家小子却是喘症明显,我昨日详详细细地和你讲解过药方的,不记得了么?”身后桃林的糙庐内,传来乔三娘教徒的娇叱。这几乎也是这村里每日必闻之声,当然,中间一定还要伴着三娘素手搧拍徒儿脑门的清亮声响。

可怜的徒儿委屈嘟喃着,“三娘,您手底下轻点,打傻了小三,没人给您养老……”

啪!又是一记响。“少给老娘打岔,快把药方背来听听!”

“麻黄两钱,细辛一钱三分,冬花三钱三分……冬花三钱三分……嗯……冬花……”

啪!“你给我冬花夏花没完了是不是?下面的呢?老娘昨日废了半天的嘴皮子教给你,你睡了一宿,就送给周公了?”

“冬花……冬花……三娘再跟小三说一次好不好?小三这回一定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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