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谣(106)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屋内灯亮,门被轻轻打开。九爷拄着拐杖立在门口,暗夜中,脸是触目惊心地煞白。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

不管你我是否曾经把酒笑谈,曲乐相合,从此后,你我东西别,各自流。

连吹了三遍后,心中激荡的怨意才略平。

“你曾说过,我的心意和《白头吟》的曲意不合,所以转折处难以为继,今日我的曲意和心意相通,应该吹得很好,但我宁可永远吹不好这首曲子,永远不懂它的曲意。”说到后来,即使极力克制,声音依旧微微颤着。

双手用力,一声脆响,手中竹笛折断,断裂的竹笛还未落地,我已经飘上了墙头,身子微顿了顿,身后还是一片沉默。

我摇摇头,终于死心,跃下了墙头,再不回头地离去。

红姑:

我走了。你看到这封信时肯定很生气,别生气,你看你眉毛都竖起来了,这么多皱纹,你可说过女人经不得气的,赶快把眉眼放平了。

长安城所有在我名下的歌舞坊和娼妓坊都交托给你。

有两件事情你一定要谨记:一、歌舞伎本就是悉心调教后的女子,待人接物自有规矩,娼妓坊的女子却有些散漫无规,厚待娼妓坊的娼妓,什么都可以不懂,但一定要学会,做这行,第一要做的是管好自己的嘴;二、最好把娼妓坊都关掉,或者至少都不要再扩张,守拙方是长存之道。

这封信看完后烧掉,我另有一张尺素写明生意全部交给你。

我知道,我这样做很是任性。自从进了长安城,我一直在很努力地学习做一个长安城人,进退言语我都在拿捏分寸,但我累了,很想念在大漠糙原上横冲直撞的生活。我走了,也许有一日会回来,但更可能我再不会回来。所以,红姑,勿牵念我。

最后,麻烦你件事情,过十天半个月后,帮我把封好的锦帕送到霍府管家手中。

玉儿

小霍:

我回糙原了。但对不起,不是陪你一起走。我拜托了红姑转交此信,当你看到这方锦帕,应该已经是几个月后,得胜回朝时,而我也许正在和狼兄追逐一只悬羊,也许什么都不做,只是看残阳西落。你问过我,那一地纠缠不休的藤蔓可像人生?我在想,人生也许真的像金银花藤,但不是纠缠不休。花开花落,金银相逢间,偶遇和别离,直面和转身,缘聚和缘散,一藤花演绎着人生的悲欢离合。这次我选择的是转身离去。此一别也许再无相见之期,唯祝你一切安好。

小玉

番外看双星

暗夜中,她一身红衣,如烈火一般燃烧着。

孟九知道她的心情不好,因为她平常并不喜穿艳色,可心情不好时,却总会倔犟地选择浓烈的色彩,像是用色彩告诉他人,我很好,我一切都很好,把委屈和软弱都藏在华美的颜色下。

她的眼中也有两簇小小的火焰燃烧着,寂寞清冷的竹馆因此而变得温暖,他多么渴望能把这样的温暖留在身边,可他不能。

这样的女子,来去如风,灿烂似火,生命璀璨若朝霞,他希望她永远明丽地活着,能拥有最完美的幸福,生命中不要有一丝阴翳。

他问她“想要一个家吗”,她回答他“想要,想要一个热热闹闹的家”,他也想要,可是他给不了她。

她眼中炽热的火焰,不知是恨是爱,她扭断竹笛的刹那,他的心也咔嚓碎裂,她望着他的沉默,眼中的一切都熄灭死寂。

她恨他一句话都不肯说吗?

可她是否知道,他怕只要一开口,就会选择自私地留住她,不计后果地留住她。

红影冉冉消失在墙头,他用尽全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张口。

心痛至极,喉头一股腥甜涌出,他俯头咳嗽起来,点点殷红的鲜血溅落。落在他的白衣上,仿佛白雪红梅,落在门侧的一只竹箱上,好似绿竹红花。

本就重病在身,此时又痛彻心扉,他的体力再难以支撑,索性扔了拐杖,靠着门框坐下。

捧过竹箱,用衣袖一寸寸仔细地擦拭干净刚才溅落的鲜血,却毫不在意自己唇角仍有的血迹。

一方方绢帕,一日日情思。

她比他所知道的、所想的,做得更多,走得更远。

一字字读下去,他的心若火一般烧着,他的身子仿佛置身于冰窖。他究竟拥有过怎样的幸福?

天边已经初露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他却一无所觉,心仍旧沉浸在黑暗和绝望的幸福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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