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谣(219)

霍去病没有多谈其他事情,赵破奴却告诉我卫伉不知道存了什么心思,向皇帝请求随行,皇帝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在明知道卫伉和去病不和的情况下,准了卫伉的请求。

我顾不上想这些不快的事情,只惦记着我终于要离开长安,快要见到儿子,见到一出生就离我而去的儿子。兴奋过后又有隐隐的神伤,见到儿子的同时也意味着要再见九爷,将近一年未见,他现在可好?

说是守城,可自霍去病和卫青大破匈奴,匈奴远遁漠北,已不可能来骚扰酒泉城,根本没什么可守的。所以一路之上,霍去病走得很随意,遇见我喜欢的景致,常常索性停下,让我玩够再走。其实我心里很急迫,可越是急迫反而越要压住,唯恐露出异样,引得他人疑心。

卫伉继承了卫青治军严谨的作风,却没有卫青的谦和忍让,他身上更多的是豪门贵胄的傲慢。他对霍去病带兵如此随意十分不满,每次霍去病说多停一两日再走时,他都表示反对,霍去病对他的话全部当做耳旁风,一点儿不理会。卫伉的面色越来越难看,知道任何反对意见都是无效,不再自找没趣,索性闭上了嘴巴。只是背人处,他盯着霍去病的眼神越发阴沉狠厉。

走走停停玩玩,终于到了酒泉,霍去病安置妥当后,又带着我开始四处游玩。

沙漠糙原上昼夜温差大,白天虽然热得要把人烤焦,太阳一落山,却立即凉快起来。我和去病常常骑着快马在沙漠糙原中游荡一整夜,有时候,我想我们就这样待在酒泉,远离了长安,也是很好,可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卫氏势力随着太子年纪渐长,日渐增大,去病是唯一能牵制卫青在军中势力的人,刘彻不会轻易放弃去病,而刘彻的不放弃,却会让去病身陷险地,太子的势力越大,他的危险越大。

没有战事,将军自然十分清闲。霍去病溜出了酒泉,带着我故地重游,隔着老远就看到了鸣沙山。恰是十五,天边一轮圆月,挂在山顶,清辉洒满大漠。我心中一下振奋起来,仰天大叫了一声,立即跳下了马,一面笑着,一面全速跑向泉边。在长安城,我永远不可能如此,这一刻,我真正感觉到,我离开长安了。

霍去病看我不同于路途上的高兴,而是从心里自然而然爆发出的喜悦,他也大声笑起来。

两人在泉边欣赏着圆月、银沙、碧水。

“玉儿,知道我这一生最后悔什么事吗?”

我脱去鞋子,将脚浸进泉水中,凝神想了会儿:“错过了正面和伊稚斜交锋,由卫青大将军打败了匈奴单于的主力。”

他也脱了鞋袜,把脚泡到泉中:“战争的胜利不是靠一个人的勇猛,而是众多人的勇猛和协同配合,舅父迎战单于,我迎战左贤王,谁打败单于不重要,重要的是配合得到了胜利。”

“李敢的死?”

他摇摇头:“大丈夫为人,立身天下,庶几无愧?做了就是做了,虽有遗憾,但没什么可后悔的。”

我撩着水玩,笑道:“都不是,不猜了。”

他沉默了一瞬,望着水面道:“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年你在月牙泉边离去时,我明知道你会来长安,却没有告诉你我的身份。”

我正在低头玩水,听到他的话,脸上的笑容一僵,手仍旧拨弄着水,心却没有了起先的欢快。其实在这泉边,我真正第一个认识、第一个告别的人并不是他。

两人说话的声音突然消失,我手中的水声成了大漠中唯一的声音,夜色被突显得令人尴尬的寂静。

霍去病用脚来挠我的脚心,我怕痒,忙着躲,他却脚法灵活,我怎么躲都没有躲开,几次交锋后,尴尬在不知不觉中被驱走。我笑道:“你再欺负我,我可要反击了。”话说着,已经掬起一捧水,泼到他脸上。

他用手点点我,嘴角一勾,笑得一脸邪气,脚上用力,猛地一打水,“哗啦”一声,我和他都全身湿透。

我嚷道:“全身都湿了,怎么回去?会沾满沙子的。”

他笑着跳进了泉水中:“既然湿都湿了,索性就不回去了,我们就在这里过夜,待明日太阳出来,把衣服晒干后再回去。”他一面脱下外袍,顺手扔到岸边,一面还对我挤了下眼睛。

我气结,指着他:“你早有预谋。”

他嬉笑着来拉我:“这么好的地方,不好好利用下,岂不可惜?”

我板着脸,不肯顺他的意跳入水中,他却毫不在乎地满面笑意,一手拉着我,一手去挠我的脚板心,我躲了一会儿,躲不开,实在禁不住他闹,无可奈何地顺着他的力道跳下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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