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郎(44)

  而且眼下也不是什么绝境,有吃有喝有命在,还有一点小小的本钱,他该觉得庆幸才是。杨桢思绪纷杂地在镜子前面站了半天,最后一笔一划地在雾面上写了两行字。

  行有不得,反求诸己。

  他们牙商为了记账,都有一手工整的好字,虽然以手作笔是粗糙了棱角,但横平竖直,自有一股端正之气。

  写完杨桢在心里默念了十遍八遍,感觉被老祖宗的道理给安慰到了,这才对着镜子添好彩头,露了个有点过的、龇牙咧嘴的眯眼笑,差不多也就是自我打气,fighting的意思。

  无线和4G暂时还拗不过他的古人作息,杨桢洗完澡,又搜了会儿周围的蔬菜、鲜果、粮油市场,就困意泛滥地躺平了。第二天他起得比公交车还早,挎着他的小本子打出租去了最大的蔬果批发市场。

  凌晨5点这里已经热火朝天,数不清的档口上有着数量惊人的果蔬,鲜艳的色彩上透着一股死而不绝的生命力,装满货的大货车慢慢离去,来进货的小面包车蜂拥云集。

  杨桢站在顶棚很高的市场门口,恍惚间差点被扑面而来的忙碌和喧嚣推回中原的集市,虽然喇叭和功放的声音他很陌生,但这才是他熟悉的地方。

  买,卖,讨价还价,交易。

  杨桢心里隐隐燃起一股暖流,让他忍不住在这个天光未亮的市场里笑了起来。

  别人都是带车带队,交谈和动作都像投胎一样快,就他一个异端慢悠悠地到处乱转,商品上都有用剪成块的纸盒写出了的简易价格标签,杨桢不了解物价,但以他的经验知道绝对有空间可谈。

  他看不同档口的菜品,找停下忙碌来抽烟的老板和菜贩子聊天,看谁需要搭把手就上去帮人抽一抽,他在这里耗到一天的批发濒临结束,最后扫尾的叶菜已经开始打蔫,进价也便宜,但是不零卖,他只好空手而回。

  经过一天的打探,那一个批发市场的交易量就让杨桢觉得惊人,果蔬是日需品,量大赚头少,但重在稳妥,他琢磨了一个下午,迅速决定先跟这一行,他的钱每天都在减少,他必须先有进账,然后再考虑其他东西。

  生意经古今同行,买卖赔与赚,行情占一半。

  接下来的一星期,杨桢每天都会光临市场,精打细算的他不再坐出租,找老板打听到一个进蔬果卖的老乡,蹭别人的车来回,一边付出苦力做回报,一边见缝插针地询问情况。

  他用一天去火车站取回了行李,将屋里摆得有了点人气,又写了两幅字贴在墙上,和兴元上下121口人的名字和称呼被他贴在了床对面的墙上,另外几句告诫自己随遇而安的偈子就留在了床头。

  然后他才有了一点归属的感觉。

  他的手没茧没疤,章舒玉又有腿疾,身体和灵魂都没干过苦力,一周下来杨桢手上的水泡起了又消,手臂上都是压出来的淤青,老乡一看他就是生手,让他在一旁按计算器拉倒,可是杨桢不好意思总是杵在旁边,他算盘打得溜,按计算器几乎可以说不要时间。

  过完这一周后,杨桢对蔬果的贩卖就基本有了个概览,批发市场属于一销,档口老板直接从农户的地里调出,集结到这里进行二销,二销的下一环就是城里的超市、菜市场、小摊贩等等。

  他不会开车,也没有固定的供销路线,没办法开张自己做生意,杨桢粗略一合计,很快就在市场里找了份采销员的工作,跟一道贩子下地里去收货,再转给有需求的二道贩子。

  他跟着大货车到处跑,地里、城里,通讯簿上的名字越来越多,xx超市、xx酒店饭馆、xx水果店、xx菜市场xx摊。

  一周一月地坚持下来,杨桢黑了,但是没怎么瘦,一个人在付出和劳动的时候,伤春悲秋的时间就会大大缩减。

  他发现这里的蔬果可以反季节上市,货商不怎么注重货物品质,货物可以保存很久,虽然那时已经谈不上还有什么口感,但买入的人们似乎并不介意。

  杨桢接近十年的牙商生涯,让他练就了一项别人没有的技能,那就是辨货。他会辨很多货物,皮畜粮药丝木酒等等,目前用得上的就是数鲜。

  数鲜就是挑选瓜果的手艺,在品貌相当中取口感最佳,在良莠不齐中去糟存精。

  这让他迅速在对接的市场里变得炙手可热,超市、大型菜场这种蔬果分散、去向不明的地方不知道有他这么个人,可那种位于居民小区的小菜场的都知道这个姓杨的小哥推荐的品种,客人回头来好评如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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