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郎(51)

  阿晚不想出嫁,跟他闹了几次脾气,可不止是苦屿,整个中原都少有不出嫁的女人,她在外头被人指点了,回来也总是郁闷,章舒玉这次就没把她的意愿当回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中原的亲事都是这样定下的,他家父母不在,阿晚的婚事自然归他操持。

  他亲自约见过刘信与几次,年青人温文有礼,模样不差,对未来妻兄的他也尊崇有加,最重要的是阿晚性子野,他却说是率性本真。章舒玉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才自以为阿晚嫁给他,会受到别家没有的尊重。

  没多久,阿晚好玩儿,被刘信与整天带着游山玩水,自己也开窍了,秋去冬来、张灯结彩,她满头的小辫子被绾成发髻,泪眼汪汪地成了太守家的少夫人。

  她出嫁之后,家里就冷清了很多,因为太守亲家的关系牙行的生意也受到了关照,章舒玉外出的时间越来越长。他顾不上家,消息也闭塞,因为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所以也不好总是叫她回来相见。

  对于她在刘府那个高墙大院里面的生活,章舒玉也知之甚少,只是觉得第一年春节她带着身孕来回门,沉默稳重了很多,那时她原来陪嫁的丫头已经许了人家,不再伺候她,他有心替她再物色一个人,但刘府作为婆家,用行动表示了这点小事不需要他来干涉。

  阿晚什么都没跟他说过,问她就说一切都好,这里她犯了个致命错误,以为报喜不报忧是对家人的照顾,其实不是,娘家应该是永远的后盾,有人撑腰,婆家才不敢放肆。

  章舒玉一无所知,以为这是初为人母之后必然的成长,满心期待着外甥的出生。

  结果孩子没有出世,阿晚也没了。

  章舒玉从番邦回来,天寒地冻的,阿晚和孩子都已经出殡了,送丧的信据说才走到山海关,他被这道晴天霹雳震乱了三魂七魄,好一段时间都无心经营。

  刘府说是难产,母子双亡,可有口舌的地方秘密就难以保守,一些小道消息在苦屿的市井民间悄然流传发展,说是太守的二公子有失心疯症,人前是翩翩公子,人后是虎豹财狼,喜欢打人,好像他的夫人就是被他打死的。

  章舒玉不敢相信这样的可能,但无风不起浪,他打探到消息的出处,花重金请人向刘府的厨娘逼问真假。

  他在夜里找人偷偷开棺,因为下葬的时节遇到倒春寒,尸身尚未开始腐烂,浑身的淤血和肿胀泄露了她的死不安宁,仵作是衙门的吏役,对他吞吞吐吐,这样欲盖弥彰也从侧面证明了厨娘所言非虚。

  他闲置了冰窖,将尸身藏在里面,又从外地的义庄请了经验老道的行人为阿晚验尸,老前辈说这丫头苦命,是被人活活虐打至死。

  手足折损,胸前、肋膀、腿脚处皆有血荫,淤痕深紫,皮肉分离,用热醋熏完伤痕满满,行人判断这些伤是拳头、脚足这类坚硬的位置反复击打所致。

  章舒玉不肯让老人离开,带着尸体去刘府讨说法,被太守定罪为污蔑朝廷命官,当众丈责了一百,行人也没能逃脱干系,念他年老减刑一半。两人被打得半死不活,从此他再请来的仵作,踏进苦屿城没几天就被官家的威风吓走了。

  牙行也差点遭到灭顶之灾,直到太守升了官,和兴元的招牌才没有毁于一旦。

  章舒玉这才敢满城布告,声明替阿晚休夫,虽说人死如灯灭,可他还是要替她正名。历来没有女子休夫的前车之鉴,章家作为论头和奇人轶事,永远活在了苦屿的评书馆里。

  都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去上京投过状纸、拦过巡按的高抬大轿、请绿林高手扮过阿晚装神弄鬼,都是不了了之,章舒玉到死都没看到太守一家遭到报应,他只是在看过尸体之后,就不太能想起阿晚生前的模样了。

  他有眼无珠,替她选错了夫家,但这些虐打别人家人的畜生,都该不得好死。

  ——

  杨桢飞快地从别人的柜台上搬了个两个箱子,他下手像是胡乱在抓,但东西是他一早就看好的。

  箱子里是一码一码的鸡蛋,他抓住一把就往提着剔骨刀追赶的男人脸上砸。

  那男人双眼赤红、神情疯狂,脸上被溅了一道血,显得更加狰狞吓人,他的体型并不壮硕,相反个头还有些矮,但杀气腾腾弥补了短板,使得他身上亡命之徒的气场强得吓人。

  这人被女人掀翻之后,慢悠悠地扭了两下脖子,爬起来将刀抡得更高,他眼底有种狂热的专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猎物,这给了杨桢可趁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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