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美人兮窥东墙(36)

  其实,他对她当真算不错的了。

  自两年前战事结束后,她无一夜睡得当真安稳,总做梦。

  梦中有无数早已化为英灵的昔日伙伴。他们总是同她讲,好好活,莫辜负这热血换回的盛世。

  可没人告诉她,怎样活才算不辜负。

  她只知要活下去,不知该怎样活。

  对,她其实并不如别人以为的那般心志坚定,从头到尾,她都只是个街头小混混。

  可无论怎样,既要好好活,便该坦荡荡将前尘旧债摊开结清,否则成日尴尬别扭地共事,对谁都是难堪啊。

  “杨慎行。”沈蔚停下脚步,在他身后低声唤了一句。

  杨慎行闻声止步,先敛好偷偷扬起的唇角,这才回身看向她:“有事?”

  “那年我初次见你,就在此地。”沈蔚抬手指了指道旁左侧的那条巷子。

  望岁二年,正当此季,正当此地,十二岁的沈蔚遇到了一位风华无双的美少年。

  那日目送杨慎行在满城落英中打马而去,踏起一地落桂馥郁之后,她便认定,天下再不会有比他更美的美人了。

  多年后,一语成谶。

  好在,如今时移事易,两人之间经历了莫名其妙的恩怨痴缠,各安天涯地过了六年各自成长的岁月,今日竟还能一同行经故地。

  这样的结果,对沈蔚来说,已然是最好的后来。

  因为,她虽从不敢承认,可心底深处始终有一个声音从未散去,十几年来那个声音都在说同一句话——

  你不配。

  她一直清楚杨慎行有多美好,而自己有多糟糕。

  哪怕有了这六年的历练,见了山河锦绣,经了壮丽热血,成了说书先生口中那些保家卫国的英雄儿女中的一员,她清楚,自己骨子里仍旧是那个浑浑噩噩的沈蔚。

  或许在旁人眼中,如今的沈蔚已算得金玉其外,可她必须承认,依旧败絮其中。

  确是不配的。

  杨慎行听她主动谈及往事,又见她唇角带着温软如水的浅笑,心尖微颤,带着些许委屈的欣悦,忍不住也跟着笑了:“那时无端被我训了,你大概很想揍我吧?”

  往事历历在目,他也没忘的。

  两人当街面向而立,隔着这样不远不近的几步,不疾不徐谈起从前。并无想象中以为会有的剑拔弩张,也无半点竭嘶底里的痛苦,竟像一双多年故旧老友。

  沈蔚心中轻叹,原来,那些从前求而不得的不甘与痛苦,时光自会了结。

  “并没有啊,那样好看的脸,我实在舍不得揍的,”沈蔚笑着向前行了两步,“若不是你那时当头一棒,我根本不会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好。”

  杨慎行含笑觑着她迈出的这两步,丽色的美目中霎时点亮无数星辰。

  “所以呢?”

  沈蔚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张好看的脸,笑得诚恳又平和:“虽场合有些不对,可既今后要共事,我想,咱们之间的事,也该说开了,不能总梗在那里,闹得大家都不知该如何自处。”

  瞧,她仍是这样没头没脑,毫无章法。忽然觉得这事该有个了结,便一定要在这里说清楚。就是这样任性,就是这样胡来。

  可这改不了,她就是这样糟糕却纵心恣意,只求自己活得痛快的姑娘啊。

  虽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谈儿女私事并不妥当,可杨慎行却不想错过这难得的时机。他一直不知该怎样起头,怕自己话说得不对倒将事情闹得更糟。终归还是她更勇敢一些。

  “嗯,你说,我听着呢。”杨慎行轻垂眼帘掩住满眼湛亮的星河,心头鼓噪的每一次跳动,都仿佛炸开一朵香甜馥郁的小花。

  “我是个胡闹又没分寸的人,”沈蔚笑音缓缓,声量不轻不重,“从前许多事,若从头论起,其实都是我不对,便是你后来伤人些,也是被逼到下不来台的缘故。那时我恼极了说走就走,原以为此生都不能原谅。可如今我回来了,回想从前,才明白其实需要被原谅的人,是我。”

  这世间,两情相悦很难,能遇见一个自己心爱到骨子里的人,也并不那样轻易。

  沈蔚有幸,能遇见心爱的少年。虽不能携手余生,却至少……曾离他那样近。这已比红尘中苦苦寻觅却过尽千帆皆不是的人,要幸运许多。

  足够了。

  曾觉着难堪、觉着不忿的那些过往,今日再想,竟觉幸甚,亦觉温情。

  行过千山万水,回首来时路,风暖,柔花如水漾。

  “我性子粗糙,说不来许多华丽温情的道理。总之,前尘往事尽数勾销,就算咱们谁也不欠谁了,”沈蔚微微仰头深吸一口气,让那漫天的桂子甜香全裹进心里,“今后咱们好生共事,同舟并济。你信我,我定会成为你身旁最后那把长/枪,定护你周全,不辱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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