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病(155)

  说话间,阿娆端了饭菜来摆好,又恭敬退了出去。

  叶凤歌支着下巴点点头:“之前你去小工坊折腾了大半天,不就是想用铜芯铁解决炸膛的问题?怎么铜芯铁本身还有问题了?”

  “孔家能用现行的冶炼用具得出铜芯铁,也不过是源于孔明钰尝试中的无意之举,算是偶然,所以他们也解决不了杂质的问题。我粗粗想了几个解决之法,回去一一试过再看,”傅凛拿起筷子,“眼下孔家在许多关节上都只是推演,实证不够,那册子上有些事做不得准。”

  一边吃着饭,他就将方才与孔明钰谈定的事细细向叶凤歌说了一遍。

  “……总之,她也觉得孔家太过依赖推演,在实证上过于拘泥陈规,这就导致很多原本可以早些完善的技艺进度迟滞。以往她总做些大胆的尝试,却被她爹认为是莽撞胡闹,”傅凛喝了一口汤,“她听说咱们家有专门用来实证的小工坊,就问我能不能让她到小工坊做事。”

  桐山宅子里那小工坊不量产任何东西,就是专给傅凛做各种实证用的。

  叶凤歌若有所思地望着他愉悦的侧脸:“听起来她做事的路子与你很是对盘,你同意了吧?”

  “怎么会?我跟她说了,咱们家是你做主的,得问过你同意,我才能用她。”傅凛得意地抬了下巴。

  “咱们家”这三个字,他是越说越顺口了。

  “这种事你看着办就是了,我哪里懂,”叶凤歌轻声笑笑,打着呵欠站起身来,“今日我是累着了,你慢慢吃,我先回房睡了。”

  傅凛闷闷冲她哼了一声:“吃个烤肉干还能吃累着了?叫你吃独食不等我。”

  虽这么抱怨着,却还是由她去歇着了。

  ****

  浴桶中氤氲升腾的水雾让叶凤歌的面庞显得模糊又朦胧。

  她仰了脖子,将后脑勺抵在木桶边沿,怔忪望着房梁。

  以往她与傅凛一道吃饭时,大都是她说许多话,傅凛听着,偶尔应两句,方才却是反过来了。

  他是真的很高兴遇到了一个能与他畅谈技艺的伙伴吧?

  其实傅凛能结识新的朋友,收获志同道合的伙伴,叶凤歌是很乐见其成的。

  因为他一直不明白傅雁回对他的厌憎究竟从何而来,所以他心中一直觉得自己的存在似乎是个错误。

  这些年他在心中给自己画了一座牢,不愿与外间的人接触,凡事都只透过裴沥文的手,便是源于内心深处对自己否定而不自知。

  无论是从前还是如今,叶凤歌一直都盼望着傅凛能抛开心中自己给自己画的枷锁,意气飞扬地去走上本该属于他的光荣坦途,去找到他立足于天地之间的底气与价值,从此无畏无惧。

  她比谁都希望傅凛能活得愉悦舒展,可当他真的成功走到这一步时,她心里又忍不住有种失落的酸涩。

  方才她就那么走了,傅凛大概觉得很茫然吧?

  可她没有办法,他说的那些让他意气飞扬的事,她根本全都云里雾里,连句像样的回应也给不了他。

  叶凤歌抬起湿淋淋的双手盖在脸上,惭愧至极地喟叹一声,有水珠自眼角跌落,滚进鬓边发间。

  她知道自己这样很奇怪,明明傅凛的一切表征都在往好的方向延展,她该为他高兴的。

  可她此刻的心情,就像无意间捡到一只受伤的鸟儿,精心呵护,日日盼它好,盼它振翅重归原本就该属于它的广袤天空。

  如今那鸟儿当真开始扑扇翅膀,她却无法自制地难过起来——

  即便那只鸟儿很愿意带着她一道去云端翱翔,她也永远到不了它要去的地方。

  因为她只是一个庸碌凡人,她没有翅膀。

  “听不懂,跟不上,”她捂着脸,喃声哽咽,“能一起走多远呢。”

  ****

  食不知味地吃过晚饭,又让承恩备了热水沐浴过后,傅凛心下还是没着没落的,总觉得仿佛有哪里不对。

  他本就是个无法轻易入眠的人,这会儿心里悬着事,躺在床榻上就更像个热锅上的煎饼,翻来又覆去,折腾到寅时都没睡着。

  日夜交替之际,天边有一丝光亮,穹顶是墨中带点蓝的幽沉之色。

  有孤星伴着残月,明明暗暗凝着那个穿行在回廊中那道裹着大氅的长影。

  一路走到叶凤歌暂住的那间房门口,傅凛眨了眨干涩的眼,犹豫半晌后,还是轻轻敲响了门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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