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病(191)

  这回她来桐山取图纸,也不过是受家主指派前来代取,无论她心中对家主的这个决定是否认同,都没有资格擅自做出留下图纸的决定。

  “自从那次在临川城郊五里铺与你谈过之后,这段日子里我想了很多从前没敢想的事。旁的先不说,只说这图纸,”傅淳眼底浮起苦涩,“无论是我,还是家主,行径都挺卑鄙的。”

  她这话说得很重,自责之余,还将那惯受傅家人尊敬的家主也一并骂了进去。傅凛觉得有些好笑,却又忍不住疑惑地淡挑眉梢。

  “机关图纸是我自己答应给你的报酬。至于藏书楼院蓝图,你也不过是奉家主令前来代取,我又不会将账记在你头上。”

  傅淳摇摇头,有些难堪地垂下眼眸:“之前你坚持要赶尹家姐弟走,家主与姑母知你不愿惊动老太君,便想趁机借你的长才为傅准铺路造声势。我心中为此不忿,觉得他们对你不公。可这些日子转念一想,我不也打算借你的心血让自己东山再起?没什么不同。一样卑鄙,一样无耻。”

  傅凛不是个善于安慰人的,面对自家三堂姐这番自责自厌,他不知这话该怎么接,只能静静地望着她。

  傅淳的目光定定停在木椟盒盖雕花上,自言自语般:“我在家塾开蒙受教时,听家主与姑母讲过许多道理。你还在临川大宅的那几年,我有时到你屋里教你读书识字,也把那些冠冕堂皇的道理讲给你听。”

  那时傅凛还小,寒症严重到几乎不能见风,一不留神就高热卧床,便只能待在自己房中,无法正常进学,只能等着家中谁有空时,便去胡乱教一教他读书识字。

  “那时我告诉你,一个人立身世间,最重要的是堂堂正正。所思坦荡,所行秉直,方为正道。”

  傅淳终于抬起头,与主座上的傅凛四目相对:“这么多年过去,我突然发现,那些我曾经一句句教给你的道理,教给我的人他们没有做到,我自己,也没有做到。”

  她较傅凛年长六、七岁,之前在临川城防卫戍校尉一职上待了四年有余,算是在官场滚过一圈的半根老油条。

  如今的她,眸底已无澄澈初心,眉梢不见飞扬热血。

  当初那个眼神明亮,手捧书卷端坐在傅凛床畔,字字铿锵为他讲解立身处世之道的正直少女,不知在什么时候,就苍老成一味附庸家族,遇事先想利益算计的“大人”了。

  “我很后悔当初在五里铺对你提出交易。话一说出口,即便你并未因此而鄙视我,”傅淳眼底漾起隐隐痛楚,“我终究也成了自己年少时最瞧不起的那种人。”

  傅凛见她神情异样,眉心微蹙:“你别胡来。若不将这图纸拿回去,家主那头你交不了差。”

  既傅家家主已经决定借傅凛的长才为傅准步入仕途铺路,若傅淳贸然站出来表示异议,无疑是将原本可置身事外的自己推到与家族对立面。

  傅凛深知,许多事上,傅淳与自己是不同的。

  她长这么大,一路都在家族护持之下,若陡然失去了临川傅家这个靠山倚傍,她今后的路将举步维艰。

  自傅淳丢了临川城防卫戍校尉的官职后,她在傅家本就已人微言轻,若再与家中起了冲突,只怕处境会更难。

  虽说傅凛面对大多数人时总是冷冷淡淡,可他骨子里其实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在他看来,图纸之事虽傅家欺人太甚,可对他来说也不算太大的事,给就给了,任他们要拿去做什么,眼下他有很多重要的事做,无谓因此与傅家过多纠缠,待将来腾出手来,找机会再将受的这口气还回去也就是了。

  毕竟傅淳曾在年少时教过他读书识字,他并不想看到傅淳因着想为他打抱不平而蹚这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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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淳百感交集地冲他笑笑:“担心我?”

  “嗯。”傅凛的神情虽别扭,却还是坦荡地承认了。

  傅淳微仰起头,瞪大眼睛望着屋顶的雕花衡梁,神色怪异,不知是要哭还是要笑。

  “那日小七挨揍时,他对姑母说,‘您和家主这样对待大哥,是不对的’。姑母很生气地回他,‘小孩子才固执于对错,大人行事,首先是要观大局的’。”

  而此刻她手中这个木椟里装的建造图纸,在傅家那群主事的“大人”眼中要观的大局,无非就是,若以傅凛的名义呈递到州府及宝成郡主面前,他就有机会得到京中朝廷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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