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病(38)

  每每在他觉得自己将要在这煎熬中黑了神魂时,那双筷子又会将他拎起来,悬空凉一会儿。

  傅凛垂睫掩住渐趋涣散的目光,暗暗咬紧牙根,呼吸极轻、极缓。

  拼尽全力护着自己脑中最后星点的清明。

  他不知自己若当真疯起来,会是什么模样。

  叶凤歌不是说了吗?傅凛是她亲手浇灌着长起来的小白菜。

  他是她耗费七年大好光阴呵护出的心血。

  所以他需得替她护好如今这副水灵灵的模样。

  要撑住,不能疯给她看,她会难受的。

  ****

  看出傅凛的异样,叶凤歌眸中有潋滟水光轻烁,弯起唇角挤出笑来。

  “好,我跟你一道回家。”

  淡淡甜嗓微哽,藏了太多无法言喻的心疼与爱护。

  傅凛眼睫颤了颤,唇畔那抹刻意撑起的浅笑渐添了几分真实。

  “你等我片刻。”

  叶凤歌飞快放下车帘,回身跑到邝达面前,匆忙交代几句后,就向他辞行。

  邝达虽从未与傅凛本人打过照面,但方才叶凤歌撩起车帘一角时,他瞥见里头的人着霜色织金暗纹锦袍,就已猜到来人身份。

  虽叶凤歌只是辞行没说旁的,端看她此刻满眼忧心忡忡,邝达对傅凛眼下的处境也能估出一二。

  于是他也不再耽搁,点点头,“去吧。”

  邝达一直站在原地,望着叶凤歌匆忙上了马车,目送着马车缓缓离去后,才慢慢仰起头。

  午后天阴,苍穹灰白,像可观人心的沧桑眼眸,透着一种和软的悲悯。

  半晌后,似是被暗沉天光刺痛了眼,邝达抬手揉了揉眼角,释然低笑。

  “妙手一脉”的侍药弟子,似乎总也跳不出某种宿命啊。

  ****

  马蹄哒哒,车轮滚滚。

  一路上,傅凛仍旧背靠着车壁倚在车内软榻的一角,双目紧闭,唇色浅浅泛白。

  冰凉的右手始终紧紧握着叶凤歌的指尖。

  叶凤歌知他难受,无暇计较这些小节,一路与他抵肩而坐,顺手替他拢好身上的披风。

  之前因为尹笑萍的无心之言,叶凤歌仓皇躲到大通绣坊去蒙头反省了这几日,其实心中已有了定见。

  无论旁人以怎样的眼光看待她与傅凛之间过于亲密的距离,她都必须不为所动地维持原样。

  毕竟她明面的职责是他的侍药,暗里的任务也需要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

  职责所在,问心无愧即可。

  ****

  回到桐山的宅中,子时已过。

  北院的人都还没歇,全在前院等着。

  马车一进门,众人便纷纷围上来,待瞧见撩起帘子率先下来的人是叶凤歌,大家才暗自拍着心口松了大气。

  虽没人敢挂在嘴上说,可大伙儿都心照不宣——

  若今夜只是五爷独自一人回来,怕不知要起多大风波。

  叶凤歌倒没心思管旁的,叫了顺子过来帮忙扶住兀自强撑的傅凛,一路向北院主屋的寝房去,嘴里也没闲。

  “景平,赶紧给五爷房里添两个碳盆。”

  “赵大娘,小厨房还有热粥吗?不要温的,要很热的。”

  “阿娆,你去帮我将药熬上,晚些送到寝房来……不是五爷平常喝的那副!从药架子最顶上那层拿,别弄错了。”

  其实都是些小事,她本想自己去的,可傅凛一直紧紧抓着她的手不放,就只能委托旁人代劳了。

  好在北院的人都伶俐,也都惯了在傅凛病时听叶凤歌吩咐,很快就各自按她的交代去忙活了。

  叶凤歌与顺子合力将傅凛扶上床榻上靠坐在床头,又拿被子裹上他的肩。

  顺子小声道,“凤姐儿,五爷身上凉得厉害。”

  叶凤歌的手还被傅凛握得死紧,只能坐在床边仰着头,压低嗓音对顺子交代,“跟着怕就要起高热,你再去灌两个汤婆子来吧。”

  一路上傅凛都只是闭着眼没吭声,叶凤歌知道他在死扛。

  这会儿回到他熟悉又心安的环境,不消片刻,待他心神一松,该来的就会来了。

  顺子赶忙点头应下,又道,“那我顺道多拿两床厚棉被来。”

  “不用,被子厚了要压得他喘不过气。”

  床榻上的傅凛虚虚睁眼,口齿含糊地对叶凤歌轻声道,“我没事,你歇着吧。”

  眼神怔忪,双颊绯红,浅笑绵软。

  叶凤歌回头,送他个哭笑不得的白眼,“说得这么乖巧体贴,那你倒是撒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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