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江山(10)

  不一会儿,门口就响起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屏风后闪出一个人影,我还未看清,就见他大叫一声“女儿啊——”顿时扑了上来。

  爹的眼泪稀里哗啦落了一脸,我拍拍他的后背,戏谑道,“若英长泣见老奸巨猾的霍丞相这副模样,定要着人画下来挂在朱鸾殿里。”

  爹边哭边道:“女儿啊……尚扬帝的名讳,不可直呼。”

  我笑道:“爹啊,尚扬帝的银子,也不可乱贪。”

  爹泪眼朦胧地松开我,端详了半天,长叹一声:“女儿啊,为官之道,甚为复杂。你爹虽贪点银子但却是不折不扣的忠臣。”

  我道:“也是,爹虽有银子,却无兵权在手。”

  爹大惊:“谁与你说这些?”

  我道:“大哥二哥啊,尤其是修泽。四弟虽只有十六,然而聪敏沉稳,以后定有一番作为。”

  爹从鼻里哼出一声笑:“你不要谦虚。你至小跟着他们仨,诗词歌赋政要纲史虽说不如他们精通,却都有涉猎。再说了,我看这些年,四个儿女论丰功伟绩,你当仁不让是第一。”

  我反击道:“女儿也不过在区区一个相府折腾,朝堂之上,也只有爹能治治贞元将军那老狐狸了吧?”

  爹正色道:“我看你精神极好,改明儿嫁了吧?”

  我心中大骇,扯着爹的袖子:“近来大娘二娘四弟他们都好么?”

  爹呵呵乐了半晌,笑得我毛骨悚然,这才叹了口气,“至你晕倒,全家人就没一个睡得安稳。你大哥二哥每日上朝都无精打采,修泽也跟着你三娘天天吃斋念佛了。”说罢,捏捏我的鼻子,“真不知道茴儿这折腾鬼有什么好,全家人都护着你。”

  我笑道:“我虽折腾,但我人好。”

  爹道:“你这会儿倒不谦虚。”说着,沉思一番又说,“那李公子对你倒是出乎意料的尽心尽力,累了十来天,看你好些便一人去姬州帮你寻念真老道了。”

  房里焚着沉水香,想必是青桃专替我点上的。那天西苑里繁华满眼,我说与其嫁人,不如出府看看这天大地大。

  好,那就不嫁。他说。

  窗外的雨势渐大,落在屋檐嘈嘈切切地响着,如急管繁弦。四月暮春的几场雨过去,寒意洗尽,夏日将至。不知李辰檐何时回来。

  脑中闪过这个念头,我蓦地僵住。呆滞了半晌,敷衍伸了个懒腰,“爹,女儿有些累,明早起来跟爹一起用早膳吧。”

  “好,好好。”爹连声应了,“看你睡了半月有余,竟然还能睡,爹甚是欣慰。”

  我语塞地望着爹,即刻灭烛,盖被,睡觉。

  然而在床上辗转发侧多时,却睡意全无。那天完全昏倒前,我仿佛记得有人对我絮叨着说了些话,现在却想不起来了。

  我烦躁不安地坐起身来,窗外的天已呈水蓝色,公鸡报晓。

  东苑几个丫鬟听到我起身,鱼贯而入,将水盆,清茶,衣物送上,又说青桃近日贴身照顾我,老爷差她回去休息了。我点点头,帮我整理发髻的丫鬟不小心将发钗折断在内,挑落一小团发丝。

  见她吓得脸青色白,我揉着被扯疼的头皮,说道:“临时没带多余的饰物,你看看爹的房里有没有可以用的。”

  她迟疑地看着我,默不作声。众人互看了几眼,都不敢动爹房内的东西。

  我心下了然,环顾一周,瞟见左角立柜的抽屉上挂着娘从前用红绳编的碎花。模样普通的花式,细细簇簇开满许多,是娘最喜欢的茴香花。

  满腹疑云顿起,我忙随便将头发一拢,遣散了她们。

  不出所料,抽屉里果然装着娘临终时留给我的木匣子。表面上了黑漆,周身并无开口。

  娘是在我七岁时去世的。她去世半年前离家出走过四月,回来时已身染重疾,拖了两个月便归天了。

  临终时她与我说,让我长大了,拿着木匣子里的东西,去寻一个女子。爹当时在身边,替我接过木匣子,只道:“这木匣子我先收着。若那人真如你所说,我自会替茴儿寻来。”

  至此之后,造访相府的风水术士,相士神婆便络绎不绝。

  我将木匣子往袖口里一塞,心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8

  一顿早膳用得鸡飞狗跳。先是大娘三娘拉着我老泪纵横嘘寒问暖,后不知为何新来的丫鬟打翻了热粥,溅到四弟身上。四弟本在与我说话,粘稠热乎的米粥横空飞来,英俊脸蛋顷刻石化。三娘尖叫如鬼啸,一家人纷纷吓落碗筷。丫鬟下人惊慌失措,忙里忙外又撞翻三尺高的古董花瓶。满地碎瓷片让人无处落脚。大娘怨声连连,大哥安慰着扶她出去。二哥愤然命人收拾残局,倒是爹一人感慨不已:“唉,相府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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