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红杏纸上春(6)

  那黑袍护卫果然是个能屈能伸之人,此刻见顾春虽不情不愿,但还是应下了这唐突的要求,便收了之前嚣张的气势,一路频频向她致歉。

  顾春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见对方歉意恳切,便也就笑笑,语带和气地转了话题:“黑袍兄怎么称呼?”

  此刻她心中已有定准,若当真只是病人任性,那举手之劳帮忙哄一哄也无伤大雅;若是形势不对……哼哼,那必然是自保为上。

  济世堂开门行医,自是宁肯广结善缘而不愿轻易结仇。

  先前她以手势示意花芫递软筋散,叶盛淮明明瞧见却未阻止,还转身帮她拦住这黑袍,便是信得过她的分寸,知她不会轻易给师门招惹是非,也不会让自己吃亏。

  黑袍护卫见她和气回应,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想了想才回道:“在下隋峻。”

  自己叫什么名都还得先想一下?

  顾春挑眉浅笑,却也不点破,只从善如流地招呼道:“好吧峻哥。呐,你们花钱求医,于我家医馆来说就是客,往后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好好说就行。咱们边地之人性子直,就讲个笑脸迎客、刀子对敌。”

  隋峻沉吟片刻,再次对她抱拳致歉:“我方才也是一时急了,多谢姑娘不计较。我家公子他,平常不这样的,也不知这回是怎么了……多有唐突,还请见谅。”

  “病中之人总跟小孩子似的,想一出是一出,没事,我医者父母心嘛……”顾春大大方方地笑着摆摆手,心道只要儿子别是想翻天,我才懒得跟儿子计较,“不过我大约明日办完事就得回家了,往后他若还这样闹脾气,也够你头疼的。”

  “对了,晨间我瞧见你还有一名同伴在的啊!其实若你二人合力按住他灌下去,多灌几顿他大约也就不闹了。”

  这可真是抱膀子不嫌柱大,也就是你什么都不知,才敢那样胆大包天。

  隋峻心中腹诽,却不便多说,只能略作解释:“公子毕竟是公子,我与燕临实在是……”

  唔,原来另外那名黑袍叫燕临?

  顾春摇头笑叹:“你们就是对他太过尊敬,这才惯得他个不喝药的娇气毛病。”

  一路上不痛不痒地闲话着,两人便进了西院。

  隋峻顿住脚步,有些尴尬地低声道:“恳请姑娘……能否别再对我家公子动针了?”

  “我……尽力吧。”顾春自不会傻到不给自己留余地,毕竟眼下还不知里头那家伙打的什么主意。

  隋峻当然明白顾春这是无辜受累,便不再强求,领着她上了台阶。

  守在门外的燕临见状,即刻转身轻叩了房门:“公子,顾春姑娘到了。”

  里头应了一声,隋峻赶忙推了门,抬手请顾春入内。

  不过半天的光景,晨间还恹恹躺在榻上的男子此刻已一身齐整,神色疏朗、姿仪周正地端坐在桌前。

  顾春打量着那男子身上的赭色沙毂禅衣,再以眼角余光瞄了瞄隋峻身上的黑曜锦,心中大呼新鲜。

  护卫穿的衣料竟比公子的要好,了不起了不起。

  恍神间,只听那赭衣公子对隋峻道:“你出去,带着门外那位,一同退到院门口。”

  语气声调皆是波澜不惊,却透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沉稳气势。

  顾春的右手几不可见地动了动,唇角敷衍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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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找我何事?”

  顾春双臂环胸与他隔桌而立,笑得有些僵。

  赭衣公子先是凝神听着门外的动静,似是确定隋峻与燕临当真退到院门口了,这才缓缓看向顾春,与她四目相接。

  面面相觑,一室尴尬的静默。

  静得仿佛能听见午后的阳光自雕花窗格间泼进来的声音。

  “请问,我是谁?”

  当那如陈年花雕一般美好的嗓音吐出这五个字,傻眼的顾春一个踉跄,险些原地打跌。

  “这位公子,你拢共就同我讲过三句话:‘你是谁’,‘你颈上有伤’,‘我是谁’,”顾春忍不住抬手挠挠脸,湛亮的乌眸瞪得宛如见鬼,“我哪知道你是谁?”

  语毕,她心中止不住喊糟:完了完了,怕不是叶盛淮的方子有问题,把人给吃傻了吧?

  赭衣公子面上有一闪而逝的失望,不过他很快就镇定下来:“别声张……拜托了。”

  他微仰起脸望着立在对面的顾春,眼中有些许不易察觉的茫然与困惑。那声“拜托了”说稍显迟疑,无端透着股壮士断腕般的悲壮——

  一听就知是个不常求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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