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黄(33)

作者:人间四喜 阅读记录

两人默默不作声,李云突然觉得窘迫,只得顺着刚刚的话继续说:“还有一年爹娘给镇上的大户挖藕,回到家便是个泥人一般。我娘的头发都让硬泥打了结,我帮她弄了好几盘水才理顺了头发。她一边洗一边埋怨我爹,说是下回打死也不去挖藕了,爹就回嘴说‘是哪个婆娘先说挖藕工钱多的’、气得我娘连把脏水都泼他脚上去!”李云边说边想,边想边笑:“过几天别家大户挖藕招帮工,他两又去了……”他止住话,笑意挂在嘴边一下子忽然涩涩的。

白公子把头枕在被子上,眼抬着静静看着李云。李云手里勾住一缕发丝,嘴角耷拉,强颜欢笑道:“……那年我大哥要定亲,女家彩礼就要一筐白米。”他垂下眼睑,有点难过:“那时候地里收成不好,前几年……给我瞧病花了些积蓄,还是后来爹娘挖藕挣回来买米的银子……”

挖藕多难,一身入泥,步步维艰,好似在泥滩子里就能淹没一辈子。

“最可笑啊、这米还是进了我一家子的肚皮。女家最后把米退回来了,说是嫌弃大哥有个带病的弟弟。”他还记得,那一天老父亲和大哥就蹲坐在门前许久。门内一筐米,门外一片沉默。

李云不怪当年老父母给他相的一门不着调的亲。瞧病要银子,他若是个外嫁女,娘家自然落得轻松;可他倔,偏想着把病治好。这得多耗银子,小小一个家、能耗么。

白公子瞧着他,伸手环抱被窝,连带把李云也抱在一起。李云一低头,两人呼吸间好似就能融到一起。

白公子道:“你生之如此、何罪之有。”

闻言,李云双目微睁,似错愕似顿悟是悲戚是解脱,脸一苦,一下便哭得像个泪人。

等了十多年的苦口良药,偏生是眼前这人开的方子。

就这么对了症。

巧是不巧。

第21章 这般好

李云哭得昏天暗地,直到哭不出眼泪,慢慢哽咽起来。那时候已经月上中天,他惊觉白公子就这么抱着他站在水中泡了好长时间,慌忙连声催白公子上岸来。白公子拖着湿漉漉的半身挪到荷塘边,一身湿衣裳拖拖沓沓,尚有衣摆淹在荷塘水中,在月光映射下似乎连着皮肉都是这么长在一起的。

李云给他擦擦尚未洗干净的脸颊,白公子趁势就亲上去,起先是咬了李云上唇,接着便是下唇,舔了舔他的嘴角,又含住他唇中央。李云让他含住唇,手一时间不知该放哪儿,最后轻搭在白公子肩头上,隔着被窝让他亲个快活。有那么几回唇边碰到舌尖,轻擦一下,李云哽咽一下,又擦一下,又哽咽一下,待白公子把舌头塞进来时,李云竟打起嗝来了。白公子无奈收回嘴,亲亲李云的嘴边,连着被窝将人又从窗子处带回房内。李云被弄到耳室的床榻上,之前裹在身上的被子又湿又脏,早让白公子塞回自己床上去了。

李云摸黑点了耳室的灯火,外头白公子翻箱倒柜找衣物更换,一会儿翻出外衣的裤子,一会儿摸出过冬的袄子。李云实在瞧不过眼,借着耳室透过来的灯火,过去随意抽了一套中衣给他。

白公子先前的衣物染了血,经过一夜浸泡,晕染得更厉害。李云将这些染血的衣裳捋成一团塞到耳室床下,寻思找天弄个火盆烧了一了百了。最后两人缩在耳室的床里,李云困意渐起,靠着白公子的身上,百般无聊地耍手指头。灯火映出他指头伸缩堆叠,时而是会飞的鸟,时而是会叫的田蛙。白公子聚精会神地看着,后头就忍不住伸出手去学了;十指扣来挖去,没个正行,让嘚瑟发笑的李云弄出一个狗头哇呜一下吃进“腹中”。

白公子低头看着被李云双手包裹的十指,瞬间泄去力道,柔柔软软地将手至于李云手掌中。他较李云年长好几岁,身躯也比李云高大健壮,便是一双手都是大李云小一圈。手掌虽大,却粗糙的很,只要认真去观察,便能发现手指上消不去的小疤痕——即便茧再厚实,指缝间依旧清晰可见。

李云手茧也厚,那是长年累月劳作留下的痕迹,抹不去的。两双粗糙的大掌相互厮磨,李云抬眼对上白公子的视线,半是玩笑道:“都瞧不出哪一只是我的。”想想又道:“初来白府的时候,有一回远远在凉亭处见着一个贵公子,我便想这人长得既好看又富贵,真是羡慕啊……”哪晓得原来贵公子有着一双与自己无异的粗糙手掌呢。

白公子听到好看二字就闷闷发笑,接着李云的话说:“我初见笙儿,也是艳羡得很。”

李云顿住,哑了声,猛地缩缩手,却让白公子反攥在手心中。

“记得她身穿藕色衣裙,扎了两发髻,右手似乎拿着一根糖人,左手拿着个热包子,从我跟前走过。”白公子沉吟,过一会继续说:“我又饿又冷,就一直盯着那个热包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吓着她,她瞧了我一眼,犹豫一下,把包子递过来。我拿了包子张嘴就咽,差些还噎着了。”说着说着便陷入思绪之中,说:“最是记得的,有人唤了一声笙儿,她嘴边的痣还跟着嘴角慢慢笑了……”目光自远而近,停在李云嘴边,那处平白光滑,哪来的黑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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