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惘(64)

作者:麦客 阅读记录

快要离开时,柳柳突然开口叫了陈融名字。

陈融停下脚步,回头见是个小姑娘,有些意外:“怎么?”

柳柳没说话,只定定盯着他。奉知常的轮椅背对门口,但谢致虚知道,他此时一定正借着柳柳的眼睛观察陈融。

沉默片刻后,柳柳说话了,字里行间都藏着奉知常的影子——“杭州陈氏一族的大公子,原来到了苏州给梁家少爷做跟班。”

已走出门的梁汀也回过头,然而陈融遮住了他的视线,对院里三人投以不无轻蔑地一瞥,揽着梁汀肩背离开了枣冢。

那最后的眼神也有些费解,大概陈融没搞明白,怎么萍水相逢的人要管他家闲事。

问得好。谢致虚心道,我也十分疑惑来着,怎么人家进来烧柱香,二师兄非要凑这热闹呢。

线香还未燃尽,余烟袅袅斜没入草丛间。纸灰倏然而散。

柳柳若有所思道:“五哥说的怀璧其罪,就是陈记果铺得了梁公子青睐,知道了梁家秘闻,被灭口?那这场灾祸岂非是梁汀造成的么,因为自己的缘故使无辜好友罹难,梁汀心中难道没有愧疚……”

柳柳也逐渐消声。

怎么会没有愧疚。梁汀的愧疚早已化作枣树根前石板上道道雨洗不褪的灼痕、杂草丛中点点风吹不散的灰烬。

活着的人永远比归去者更生受痛苦折磨。

走过枣冢巷子,今日的游春算是有了结尾。谢致虚正要提议回客栈吃饭,突然听见柳柳音调平淡地开口:“什么样的人该死,你只知其一其二,不知其三。”

谢致虚一愣,意识到是奉知常在说话。

奉知常目光落在枣树上,眉心纠结,许是被线香呛了,手指无意识抚摸喉咙,咳了一下。

“第三种人,他不与人结仇,也没有怀璧之罪,却常使旁的无辜之人因他而遇难。这种人出生就令人生厌,使人巴不得从眼球上剜去他的影子。即使再愚钝之人,逢上这样的命运,也早该明白世上没有他的位置。别人舍不得为他双手沾血,他自己也应没有脸面活下去,因纵然他活在世上,也如同出生即死。”

“存在即是他的罪孽。”

第31章

晨起得早,一路折腾回到福云居正赶上午饭时间,武理竟已备好一桌酒菜等着招待他们。

这一桌菜山珍海味齐聚,大鱼大肉包罗万象,细数之下从阊门销量火爆的旋煎羊白肠,到州桥头的炸冻鱼头,再到春樽献旋炙猪皮肉、滴酥水晶鲙等不一而足。满桌洋溢着一掷千金的豪气。

谢致虚目瞪口呆,问武理:“官府将你丢失的钱袋追回来了?”

武理翻了个白眼:“四十两以下都不予立案好吗。这是老越的断头饭。”武理十分同情地告诉他们,历时半年,中间隔着西凉茫茫平沙、关中数重江河山川,到了江南小桥流水人家,越关山的逃离计划终于宣告破产,被他家护卫逮了个正着。

“我和老越就商量着,反正都被发现了,不如吃顿好的再上路。谁知老越这人真是一渡长江心不悔,不成功名誓不还,觉悟太高了,即使面对如此困境也要负隅顽抗,我和他家护卫都等他开饭呢,这人神不知鬼不觉又溜了,”武理假惺惺叹息道,“这么多菜也不能浪费了,唉,看来我们天残门弟子生来就肩负着收拾残局的责任啊,残残相惜,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柳柳恼怒道:“你神经病啊,什么天残门。”

奉知常看了她一眼。柳柳立刻换了副冷漠口吻:“神经病啊,谁和你残残相惜。”

奉知常忍了忍,没有再给出第二个信号。

谢致虚假装没看见,低头吃饭,心想柳柳这姑娘长期进行沉浸式台词表演,竟然也能保持相对良好的精神状态,可见不是一般人。

席间,武理发现了谢致虚别在腰间的匕首,听他讲述在青缨山庄遇见的假道士,十分感兴趣,放下筷子端着匕首研究。

所谓江湖万事通,或者百晓生,或者包打听,正是由于他们对世间八卦秘闻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常常能成为泄密的关键人物,因此总是引来多方追杀,有些观众为了杜绝剧透,甚至提议封杀这一职业。但对于说书人而言,武理这种人之所以不可或缺,乃是因为他们往往在关键时刻发挥着推动情节发展的作用。

“我知道了,”武理放下匕首,抖开扇子,扇面上金墨漆着“谛天机”三个大字(看扇骨价额不菲,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钱,或许又是越关山的上路钱也说不定),“你遇见的那个假道士,实则是真道士,乃东北皇人岭二弟子吕惠是也。吕惠此人长得尖嘴猴腮,面□□猾非常,但并非大奸大恶之徒,因常仗师门名义行坑蒙拐骗之事,被宗主朱得象惩罚,逐出师门,必得日行一善积满三百六十天才可重回皇人岭。至于这把血算盘,确是皇人岭在册的兵器。传闻开采矿山时发生意外,死了许多工人,铁矿沾染血气十分邪性,用以锻造出的兵刃对人命气息非常敏锐,能测杀心记血债。皇人岭一共用这种矿石锻了两把兵器,一把是你手中杀人计数的血算盘,还有一把乃是奉皇帝之命所造,一把名唤明心的长剑,帝王交予身边近臣佩戴,凡有贰心,明心剑身顷刻红如赤炼昭示无遗。明心剑现如今在丞相王赣手中,已安份有十余年,血算盘也从未流出皇人岭,是以无人知道这邪矿石的传闻是真是假。吕惠既将血算盘暂借与你,咱们不如来试它一试,好教为兄也得一份超越同行的见闻,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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