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命(287)

却也难怪沈无疾与洛金玉有此心性差别,洛金玉虽家境贫寒, 可他自幼不算遇过什么难,有慈母恩师周全照顾,虽也刚正耿直,看不惯不平之事,却怎么也不如沈无疾自幼历万般磨难,生死刀锋上舔血侥幸活下来的,又是备受常人轻蔑鄙夷的阉人, 便养成了偏激嫉俗的性情,一面自视甚高,口口声声说着别人没资格评判他,一面却又比谁都更小心翼翼地暗自在意他人目光。

“今儿是正式见过面了,”沈无疾笑着道,“往后若再在哪儿见着了,可得多看顾看顾。”

“那是自然!”这些人七嘴八舌道,“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洛公子不是外人!”

“洛公子当真一表人才!”

“我等皆对洛公子久闻大名,今日一见,名不虚传,风流倜傥,英俊潇洒,比之沈公,不落分毫啊!”

“洛公子与沈公站在一处,便如那话怎么说的来着,正是金凤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

“两位天作之合!”

“佳偶天成!”

……

洛金玉:“……”

他与这些人第一次见面,又道众人一片热情好意,不便出声阻止,只能寄希望于沈无疾,谁料沈无疾才不想制止这些恭维好话,正听得眉开眼笑,一面还偷偷对洛金玉低声道:“听着了吗?都说咱俩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呢。”

洛金玉:“……”

他以往没怎么接触过东厂,只听说东厂暴戾残忍,皆是人间魔鬼似的人物,后来见何方舟带一小队人驻守沈府,都只像寻常守卫,尤其何方舟更是挑不出不妥的温柔人,洛金玉便以为,东厂只有沈无疾格外怪异些。如今一看……难道说起来,反而是何方舟“不合群”吗?还是说,因那时是在执行公务,因此何方舟与那一队人方才显得正经?

洛金玉的内心一时之间充满了疑惑,只是并未表露出来,强自维持着礼貌的微笑。

好容易,沈无疾察觉到了洛金玉沉默之下的不寻常,这才依依不舍地抬了抬手,制止了众人恭维声,问道:“咱家听何方舟说,谷玄黄在东厂?”

一人答道:“回沈公的话,在呢,谷公公在习武场教弟子们呢。”

“好。”沈无疾正要迈脚去习武场,却又停下来,看了一圈众人,暗中将腰杆更加挺直了一些,整了整衣袖,习惯地去摸自个儿常年带着的冠帽上的穗子,手刚抬起来,却想到今日便装,只束了冠,没戴帽,便咳嗽一声,摸了摸鬓发,矜持中不掩那万分得意,道,“咱家去找他,是给他送喜帖。”

洛金玉:“……”

又没有人问你。

其他人极懂眼色,更懂沈无疾这爱炫耀显摆的毛病,听了这话,急忙又是一通说话,什么故作酸溜溜的“哎哟,这不是存心眼馋我们呢”,什么故作吃味的“嗳,是我们配不上吃这顿喜酒”之类。

沈无疾越听越高兴,下巴都快仰到了天上去,道:“嗐,瞧你们这酸得,咱家何时亏待过你们?只是咱家这亲事办得急,仓促间,府里安排不来这么多人,何况,也总不能叫东厂空了。这么着,咱家替何方舟松懈一回,今儿没公务的,都在厂里吃酒,现在就去醉仙楼定酒菜送来,都算咱家开的席。你们看想吃什么喝什么,尽管要,别给咱家省,咱家这一生也就这一场婚事儿,请得起。”

醉仙楼传言乃是佳王开设的产业,厨子皆是宫里出来的老御厨,不说是京城中最好的酒楼,但必定是最贵的,白米饭也就比外面的香一点儿,两碗就是一两银子了,遑论别的酒菜。寻常人没个腰缠万贯,轻易不敢踩那儿的台阶。就连外人看来嚣张跋扈的东厂锦衣卫都难吃上一顿,毕竟佳王与沈无疾向来交好,又究竟是受宠的王爷,不敢得罪,也不敢占便宜。

如今听沈无疾这么说,一众人自然喜不自胜,又是一番好话连篇,哄得沈无疾笑到脸都有些酸了,除了醉仙楼的酒菜,又说要回送每人丰厚喜礼,除此之外,还有红包之类,当场就拿来纸笔,写了字儿,叫人去沈府里凭条领钱,立刻给人发了。

洛金玉:“……”

他非惜财之人,倒不是在意沈无疾这散财童子似的阔绰行为,而是眼看着沈无疾这滴酒未沾,就已经像是醉得不清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

沈无疾这人实在难以揣测,有时城府极深,有时又像比孩童更要幼稚好哄。

待沈无疾终于想起谷玄黄,已是小半个时辰后的事儿了。众人眼见也“讹”得差不多了,主要是肚子里也没存更多贺喜的诗词好话了,这才终于“放行”。倒是沈无疾自己还有些意犹未尽,恨不能再听半个时辰,可惜这群草包肚子里没货,翻来覆去没新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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