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命(89)

举鼎的事儿,沈无疾不敢再提,怕再说下去,自个儿下不了台阶,便换了个话头自夸:“你别听外头说得东厂似龙潭虎穴的,好似何方舟能吃人似的,他啊,在咱家面前,便是一头再温顺听话不过的绵羊。咱家是为了避嫌,事儿也太多,司礼监的秉笔也忙别的差事,咱家方才让何方舟管了东厂。”又道,“司礼监秉笔首席,也是听咱家的话。”

洛金玉沉吟片刻,思索着,艰难地赞道:“公公好威风。”

沈无疾偷眼看他,有些得意,又要勉强矜持,虚伪地自谦:“旁人看着威风,实则是个苦差事,什么事儿都要咱家管着,好似咱家有三头六臂似的。”

洛金玉:“……”

沈公公当真是……一言难尽。

沈无疾又怕自个儿自谦过了头,万一洛金玉当真,那可又不好。他便忙又道:“可咱家不管也不行,那些人都没有咱家能管事儿。”

洛金玉:“……公公能干。”

“都这么说呢。”沈无疾笑着道。

洛金玉:“………………”

沈无疾又道:“但你也不必担忧,咱家在外头的事儿再多,也仍顾得上家里的事,在外头应酬再多,若成了家,也自会早早回……”

洛金玉急忙打断他的话:“公公,我们不是在论诗经吗?”

诗什么屁经!一堆认也认不清的字儿!背得咱家脑仁疼,打曹国忠都没这么难!

沈无疾笑着道:“是,是,说诗经,怎么就说到这儿来了。”

洛金玉道:“公公还是先将花盆放下,别一直抱着了。”

沈无疾这才想起自己怀中抱着的花盆,忙听话地放到桌上,又问:“喜欢吗?”

洛金玉沉默片刻,委婉地道:“公公一片心意,在下心领,可这既是皇宫之物,于情于理,都不好就此昧下。花,在下已经看过,知晓世间竟有冬日能盛放的牡丹奇观,便足够了,无需非得占有。公公,您说是吗?”

是什么是,你这书呆子想法。咱家只知道,既喜欢,既好看,就得占有!

“是,是,你说什么都是。”沈无疾口不对心地虚伪道,“那你今日且再多看看,明儿咱家正好也要进宫,届时再一并送回去,省得大费周章,引人注意。”

洛金玉眼见自己好言相劝,果然沈无疾还是听得进去,心中不由喜悦,向来冷清的面上也带了几分笑意,点了点头,看着沈无疾坐下,便循循善诱道:“先前说起在下所喜,如今想起一句,‘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在下的启蒙恩师极为喜爱这篇,总让我读诵抄写,叫我时刻牢记。不知公公可曾读到这篇?”

沈无疾看诗经时,眼睛全盯着“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诸如此类的深情痴情多情辞句了,哪有兴趣看别的。

他抱着书,心中全是与古人一样的痴痴深情、求而不得、哀怨缠绵,能自怨自艾、顾影自怜上许久。

可他自然不能这样说,便轻轻地咳嗽两声,道:“自然。竟还这么巧了!原来你也喜欢这篇,咱家也极为喜欢,果然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身无彩凤……”

“公公可知此篇涵义?”洛金玉忙打断他的双飞翼。

一时间,沈无疾的双眼有些许迷茫,可是极快闪过,他又轻轻地咳嗽两声:“自然知道。读书岂能只读,却不解其中涵义呢?咱家记得你还曾撰文抨击过这类只知道摇头晃脑的应声虫。”

可他却就是不说这篇是什么涵义。

毕竟他并不知道。

洛金玉倒也没有多想,听他这么说,便以为他当真知道,只是是否喜欢,就见仁见智罢了。

洛金玉也不催促沈无疾说此篇涵义,自顾自地道:“先生与我母亲皆常说,人贵品节,若品行低劣,不知礼仪,便与禽兽无异。”

沈无疾疼惜地凝视着他,温柔道:“你如此风姿品节,不愧你母亲与先生的教诲。老夫人是位好母亲,待事了,咱家定为她争一座烈母祠。届时你再高中状元,咱家陪你去告诉她,她在九泉之下得知,必然也会很为你高兴的。”

洛金玉涩然一笑,摇了摇头,不说这个,振作精神,恳切地道:“先生还说,为官者最需牢记这篇,时时引此自省。因此,今日我将这番话转赠公公,望与公公自勉。公公贵为司礼监掌印,东厂尽在公公掌握之中,皇上也对公公宠信有加,公公大权在握,数人之下,万人之上,更该时刻自省,做千万人之榜样表率,进而肃清朝纲,驱逐笼罩在我大好河山社稷之上的阴影迷雾,辅佐君王,铸造一世太平,成就不朽功业,为后人所称颂,留千秋之美名。”

沈无疾一时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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