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霜寒(170)

“倒不是想着将来能寻亲,而是实在没有别的行李。”云倚风道,“房中一切都是鬼刺的,唯有那脏兮兮的被褥袄子,与他无关,是我的。”

“鬼刺有一大半的名望与财富,都是在你身上试出来的,加上数百试药幼童的惨死,他不配拥有任何东西,将来也逃不过千刀万剐。”季燕然将人拥入怀中,安慰地拍了拍背,“那现在呢,要让清月将那些旧袄取回来吗?”

“我若真是罗家人,”云倚风犹豫,“皇上会心存芥蒂吗?”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蒲昌也算叛逃将领,是卢广原的心腹,握有极可能对大梁不利的孜川秘图,而且……而且若先皇与卢广原间确实存在矛盾,若黑沙城一战确实另有隐情,那么蒲昌、蒲昌的妻子、蒲昌妻子的娘家人,都很有可能会知道更多的秘密、藏有更多的仇恨。

皇上理应不会喜欢这个家族。

云倚风继续道:“我不想给你带来麻烦。”

季燕然感慨:“夫复何求。”

云倚风哭笑不得地拍了他一巴掌。

“皇兄也想知道当年黑沙城一战的真相。”季燕然道,“况且那时你尚在襁褓,哪怕的确是罗家人,或者gān脆是蒲先锋的亲生儿子,也仅是个无辜受害者,皇兄非但不会为难,说不定还会像今日一样,拎着补品再来探望一回。”

云倚风设想了一下最坏的状况。

自己是蒲先锋的儿子,或者更狠一点,gān脆是卢将军的儿子吧。

蒲先锋于危难关头弃军出逃,卢将军鲁莽冒进,导致全军覆没。

那些“卢将军居功自傲”“卢将军曾面斥先皇”“卢将军暗中通敌,对朝廷生有二心”的传闻也暂且算它为真。

那自己身为唯一的后人,将来在面对皇上时……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这还无凭无据呢,万一对方当真是亲爹,又的确勇猛忠良遭人陷害,却被亲儿子二话不说狂野腹诽大半天,似乎也不大妥。

他大脑混乱,眉头微蹙,思考得相当专心致志。

季燕然捏住他的后脖颈,轻轻揉了揉:“若卢将军与蒲先锋当真无辜,黑沙城一战之所以惨败,全是因为父皇忌惮他在军中的威望,所以故意拖延战机,你会想着替父辈报仇吗?”

“先皇都驾崩了,我要如何报仇?”云倚风不假思索:“顶多请一位大师,天天烧符咒他。”

季燕然:“……”

云倚风警觉:“你会拦着我吗?”

“我会查明当年所有真相。”季燕然拍拍他,“放心,皇兄那头jiāo给我,你只需要养好身体,安心等着便是。”

云倚风答应一声,心里依旧觉得奇妙而又不可思议。毕竟先前从未奢求过什么身世,只把自己当成天地间一抹浮萍,无根也无迹可寻,被风chuī到哪里,家乡就算哪里。

北冥风城,北冥风城。

他忍不住问:“那里现在还有人居住吗?”

“疫情之后,城中人口锐减,有能力的青壮年都逃向了南边,剩下一些老弱病残,后来被官府集体迁徙,搬到了虎口关一带,那里会更暖和一些。”季燕然道,“罗家其余人的下落,我会尽快派人去查,此事牵涉到官府卷宗,由朝廷出面,会比风雨门方便许多。”

云倚风点头:“好。”

“今晚还能睡着吗?”季燕然低头看着怀中人。

“八成是睡不着了。”云倚风感慨,“原本就不困,现在更是万千情绪涌上心头……嗨呀。”

季燕然被他逗笑,握住一缕冰凉墨发绕在指间:“那我多陪你一阵。”

云倚风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有些遗憾当初没有多查查北冥风城,不过话说回来,苍微雪岭他也没怎么查过。原以为这代表着对身世没有执念,可现在看来,倒更像是害怕会失望,所以gān脆不敢查——否则为何一有线索,就激动得连觉都不想睡了?

他仔细回忆着往事,本想再多问两句关于蒲先锋的事,却觉得心口再度生出隐隐闷痛,于是淡定坐直。

季燕然不解:“怎么了?”

“有些头晕。”云倚风懒洋洋打呵欠。

“睡一阵吧。”季燕然扶着他躺平,“你那万千情绪,等着明早再涌上心头也不迟,今晚先好好休息。”

云倚风相当配合,答应一句后,便迅速闭上眼睛——再多说两句,他怕自己当真会晕。

季燕然一直守在chuáng边,直到听他呼吸逐渐平稳,方才起身准备离开,却又觉得枕下似乎压了东西。

轻轻抽出来后,是一块沾满血迹的丝帕,鲜红刺眼,cháo湿未gān。

……

这一晚,云倚风做了一个挺长的梦,旖旎缠绵,漫天飞了湿漉漉的粉樱花瓣,舍不得醒也在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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