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霜寒(425)

他肩头还在冒着血,将战甲染成鲜红,似一条灼热溪流冲过冬日原野,厚厚的积雪被融化了,那些深埋于底的回忆,也终于隐隐浮现在脑海中。chūn日的酒与花,萧王府的比武练剑,一家人团聚的和乐融融,过往岁月齐齐袭上心头,江凌飞如同被卸尽力气,眼中浑浊也退去了,他颓然跌坐在地,嘶哑问了一句:“gān娘……还好吗?”

“娘还在等着你。”季燕然封住他两处大xué,问道:“出口在哪里?”

“这是死门,从里面是无法打开的。”江凌飞晃了晃昏沉的大脑,又想起一件事,“梅前辈呢,我救出他了吗?”

“阿昆一直待在玉丽城中,并未被绑架,鹧鸪那日只抓了李珺一人。”季燕然道,“不必担心。”

江凌飞松了口气:“那就好。”他心口有些闷痛,便闭着眼睛缓了一阵,才继续问,“王爷方才说,我与卢将军并无任何关系?”

“是。”季燕然看了眼另一头的谢含烟,“风雨门已找到当年江家故人,你的确是玄翼军后代,却并非卢广原与谢含烟的儿子,你的亲生父母,该是蒲先锋与北冥风城的罗入画。”

江凌飞如遭雷击,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蒲先锋的儿子。”季燕然道,“当年罗小姐南下投奔野马部族,所带的两个婴儿,一个是云儿,另一个便是你。”

罗入画那日为躲王东,抱着亲生儿子不慎跌落山崖,恰好被一队苦修僧侣所救,送到了城中尼姑庵暂居,而江凌飞需要按时服药的旧伤,也是因为在雪野中冻了太久,才会落下病根。尼姑庵里虽都是善人,却也没有多余的钱财去救助这对母子,眼看儿子的病情越来越严重,罗入画自是心急如焚,别无他法,只好日日抱着孩子跪在街头乞讨,期盼能得善心人相助。也就是在那里,遇到了江南舒的好友,徐禄夫妇。

“当时徐禄见你骨骼奇佳,命也硬,便提出要收为义子,带回江南抚养。”季燕然道,“罗入画虽说心里不舍,却更清楚只靠自己怕是医不好你,便答应了。”

母子二人就此分离。徐禄南下前往清静水乡,将婴儿jiāo给了江南舒——那夫妇早就盼望着能得个孩子,却因身体缘故,迟迟无法如愿,此番正好能弥补心中遗憾。而罗入画在养好身体后,惦记着相公的叮嘱,便再度踏上前往西南的路,历经千辛万苦,找到了谢含烟。

那个时候,王东已经被派往王城。看在蒲昌的面子上,谢含烟依旧收留了罗入画,两人以姐妹相称,倒也过了几年安静日子。

江凌飞隐隐意识到了什么:“所以……”

“那一年,谢含烟与罗入画假扮主仆进入江家,原只为查明谢少爷遇害究竟与江南震有无关系,谁知罗入画竟在府中撞见了徐禄夫妇,又进一步猜到了你的身份。”

相隔十年的母子重逢,罗入画自是激动万分,也没多想,当下便将这件事告诉了谢含烟。

谁知就是这一举动,竟葬送了她的性命。

罗入画厌恶算计与争斗,当年连地图都不愿往儿子身上刺,自然更不愿他卷入旧日纷争,只想让他继续做个富家少爷,自己能远远看一眼就很好。可谢含烟却动了别的心思——江湖第一门派,将来有可能成为掌门,天资聪颖,这些条件实在太有诱惑力了,倘若培养得当,必能助自己成大事。两人因此产生了争执,罗入画是知道谢含烟执念有多深的,这晚越想越害怕,脑子一热,竟跑去跪在江三夫人面前,将往事一一吐露,哀求她能放了自己的儿子。

季燕然道:“她是想带着你,再度远走高飞,躲到无人认识的地方去。江三夫人却被吓坏了,那时江三爷已因病离世,她无人可依靠,只好去找徐禄夫妇,连夜商议对策,打算再同罗入画好好谈谈。只是等他们翌日再回江府时,那两名绣娘却已经离奇消失了,并且再也没出现过。”

徐禄夫妇与江三夫人担惊受怕了许久,一颗心悬在嗓子眼,就这么过了一年又一年,直到确定再无人会寻上门,方才渐渐忘了此事。江凌飞却听得脸色煞白,十岁,也恰是在自己十岁那年,所谓的“娘亲”暗中找上门,说了许多父辈旧事,包括自己身上的痣、自己的旧伤,她都一清二楚,看起来可信极了,又慈爱又温柔,如一盏暖融融的灯,照亮了整个冰冷孤独的童年。

江凌飞目光怔怔看向墙角,看向自己的“娘亲”,脑海中再度浮出了那口枯井,以及井中的森白骨架。他眼球布满血丝,多年来坚持的信念,与灵魂一起被利刃破为两半,世界亦轰然倾塌了,只一字一句道:“是你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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