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步一杀(117)

作者:闻笛 阅读记录

尽管川水昼夜不歇,前仆后继,海面却从未曾溢出,甚至不曾上涨分毫。有人说,那是因为海的中央有一处归墟,归墟深不可测,容纳来自四面八方的河川,却永远也不会被填满。

柳红枫忽地有一种感觉,芸芸众生的命运也像涌入归墟的水,不论发源高山或沟渠,不论历经怎样挣扎,最终仍要坠入无底之渊,留下一片虚无。

他将目光移回到身边,轻声道“长涯,你再坚持片刻,很快就到了。”

段长涯对他颔首,紧绷的五官微微释开了一些,露出安心的神色,淡淡的睫毛在晦暗中闪动,犹如羽毛一般,在柳红枫心尖上搔弄。

柳红枫笑眼弯弯,眼中溢起一片温柔缠绵,投向身边倾心挚爱的人。

这柔意几乎像是真的,连他自己都要相信了。

*

雀背坞历经劫难,一片空屋败院孤零零地铺在夜色中,里外皆是一片狼藉。站在院外,远远地还能看到船夫们的新冢,刚刚填上的泥土仍是湿润的,就在几个时辰前,酒鬼还伏在冢碑旁哭泣,如今,他却已追着死者的后尘步入黄泉。

没有人为他哭丧,他留在人间的朋友连一个都不剩。江湖浊浪滔滔,卷去泥沙无数,一片孤叶的死活,又有谁会费心过问呢。

柳红枫往新冢的方向简短瞥了一眼,便在背后关上门扉。将柳千留在门外守着,自己则搀扶着段长涯往屋内走去。

这是一间寝房,由船夫三人共用,正对门的墙边并排摆了三张卧榻,都是由木板简单搭成的。

段长涯进门之后,便像是换了一个人,踉跄了几步,一只手撑在最近的床榻上,另一只则抵在胸前,腰弯得很低,双眸紧紧地闭着。

粗重的呼吸声回荡在房间里,听上去竟像是野兽的嘶鸣。

柳红枫将窗叶微微掩上,而后踱步到同伴身边,俯下身查看对方的情形。

段长涯的手指指节发白,狠狠地抓着胸口,将衣料抓出深深的褶皱,仿佛要嵌进皮肉似的。他的胸口随着呼吸剧烈起伏,脸颊全无血色,额头上挂了一层冷汗,将额前的鬓发沾湿。原本整齐不苟的长发凌乱地搭在肩上,乌黑的发丝将他的脸色衬得更加苍白。

若非看到他此刻的状态,就连柳红枫也想不到,方才他在人前咽下多大的痛苦,才能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这个人的心肠莫非是铁打的。

柳红枫倒不畏惧,摆出一副就连铁也要融化的气势,一只手搭在段长涯的背上,来回轻抚,好像在安慰着病痛中的孩子。

他因着照顾柳千的机缘,练就了一套安抚人的熟稔手法。段长涯在他的陪伴下,伤势虽未见减缓,神色却已微微缓和。

愈是寒冷难耐的时候,人便愈是渴望火光的温暖,就连段长涯也不能免俗,身子不自觉地向柳红枫靠去。

两人的肩膀很快贴在一起,额头也时不时地触碰彼此。柳红枫在段长涯身上感察到一股不知来由的寒气,与他平日所调运的内息迥然相异,他将手抵在胸口,好像如此便能压下胸中的躁动似的

柳红枫耐心地等着,直到他终于略微放松轻上的力道,缓缓抬起头。

他的手指已攥的发红,衣领被汗水染得津湿,万幸的是,他的肩膀终于不再战栗,脸颊也恢复了几分红润。

柳红枫抬起袖子,一面为他擦拭残留的汗,一面柔声道:“这屋子被人洗劫过,实在没有毛巾和清水,你先将就一下。”

段长涯却一把抓住柳红枫的手腕,阻止后者的动作:“够了,你的手都湿透了。”

柳红枫并未反抗,但也没有抽身,只是保持着被拘固的姿势,道:“你现在感觉如何?”

“我已经没事了,”段长涯几番深呼吸,待到体况终于平复,才仔细凝向咫尺外的人,问道,“你的脸怎么是红的?”

柳红枫眼眸微垂,道:“你将我抓得这么紧,又喘得这么厉害,你的呼吸都扑打在我的脸上,叫我如何不脸红。柳千那小鬼在外面听着,一定以为我们在做什么不可描述之事。”

段长涯一怔,立刻放开对方的臂腕,道:“抱歉。”

“无妨无妨,”柳红枫冲他摆手,“这地方太没情趣,我也不想做,等你恢复后,咱们换个好地方再做不迟。”

段长涯:“……”

像是渐渐习惯了对方的胡言乱语,段长涯竟露出几分安心之色,转身在床榻边落座。

这房间失了主人,经历一番洗劫,已被翻弄得凌乱不堪,被褥全都瘫在地上,或被撕破,或被踩踏得脏兮兮,决然无法再用,所谓床榻,也不过只剩下几张冷硬的木板而已。

段长涯坐在上面,身姿笔挺,不像是在休养生息,倒像是在学堂里听先生讲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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