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步一杀(326)

作者:闻笛 阅读记录

他攀上顶层,点燃最后一盏灯,然而,角落里还有一条台阶,通向尖顶覆盖的阁楼里。

他继续攀登,直到阁楼中的情形跃入眼底。他才睁大眼睛,喃喃道:“原来赵兄说的是钟……”

尖拱形的穹顶中央悬挂着一口旧钟,钟身足有一人之高,表面有斑驳的锈蚀,显然已经悬在此处很久了。晏千帆猜不出为何要在灯塔内设钟。是为了通报晨昏?亦或是为了鸣响警告过海的船只,他毕竟已经阔别瀛洲岛十年之久,早就记不起上一次在岛上听见钟声是什么时候。

只要敲响它,那头戴面具的人便会赶到么?

只要敲响它,交织在他生命中的旧仇新怨便会结束么?

他四下寻找,却没有瞧见钟锤,不知是被守夜人拿走了,还是遗失在某一日的风雨中。他四下环顾,并未找到可用之器,最后只能解下背后的行囊。

所谓行囊只是一块捡来的破布,潦草地包裹着莫邪剑的剑心,没有剑鞘的掩盖,上古名剑的锋芒夺目,在火光与黑夜的陪衬下,亮得叫人移不开眼,晏千帆心道,安广厦所受的苦难,许多人流下的血,付出的性命,都是为了这样一柄剑。来时的路上,他也曾对背后的重物心怀憎恶,然而,当无暇的凛光跃入眼底,那些简单幼稚的念头便像气泡一样破灭了。

剑怎么会懂得善恶呢?它的利刃只是一面镜子,折射出人心的模样罢了。

他把剑拿在手里,集肩臂之力高高提起,坚实的分量使他寻回一些活着的感觉。

剑刃太薄,他翻转手腕,用剑鞘往钟身上敲去。

“住手!”

一个人拦在他的面前,仅用一只手便抵住他呼之欲出的招式,徐徐卸下他臂上的力气,将他推得退了一步。

那人停在他的面前,与他只隔了咫尺的距离。

他怔在原地,似乎尚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轻易拦住,但他很快便想通了,理由再简单不过,因为他的武艺有一半都是在这人的眼皮底下习得的。

*

晏千帆的神情呆然,直到安广厦忽然迫近,出手便是凶狠的攻势,径直瞄准他手中之物。他靠着本能一面接招一面躲闪,几招过后,脊梁骨便已贴上冷冰冰的墙壁。

阁楼的窗口离他不远,他用余光瞥了一眼,隐约瞥见楼下的火光在窗棱上跳跃。大约是为了更好地透光透声,这窗口设得高且长,敞且阔,好似一张画框,框住窗外险峻的山海之景。

夜幕为画卷平添了几分阴森,塔壁陡峭无依,塔底则是礁石嶙峋的海岸,海面是黑色的,远看好似一座无底深渊,张开口等待着失足坠落的人。

他收回视线,耸了耸肩膀,道:“安大哥,你若是再往前走,我恐怕就只有跳下去了。”

他戏谑的口吻并未触动对方,安广厦脸上带着盛怒的神色,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打量着他。

他也怔怔地望着安广厦,这人天生脸庞端正,眉眼浓重,就连脸上的怒容也比常人更加鲜明。晏千帆聚精凝神,试图在这张脸上寻找旧日熟悉的神情,却以失败告终。

一日之内,三度重逢,安广厦已经变成了一个陌生人。想到此处,晏千帆左眼的伤口便隐隐作痛。

安广厦用冷冷的声音道:“把莫邪剑交出来。”

晏千帆摇摇头,干脆地答道:“不行,就算你亲自来抢,我也不能交给你。”

“混账东西!”安广厦深深皱眉,眉眼间的怒意更盛。

晏千帆挺直了肩背,道:“你骂得对,我的确是个混账东西。随你怎么骂,我也不会改变主意的。”

他感到对面的目光一凛,犹如一道冷箭落在他的身上。

两人视线交汇,晏千帆的伤眼用棉纱胡乱包裹着,另一只眼被凌乱的发丝遮住一半,冷汗凝在眉毛上,顺着发稍滴落,眼底的光也随着视线飘移而闪烁不定。与之相比,安广厦的眼睛却异常冷酷,眼神中不含一丝温度,好像西岭山顶终年不化的积雪。

晏千帆突然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道:“安大哥,你终于肯正眼看我了。”

安广厦怔了一下,立刻将视线移开,道:“我一点也不想看见你,把剑交给我,然后滚回晏家去。”

晏千帆仍是摇头,笑容中却带上了苦涩。

他实在不明白,他与对面的人究竟何以走上殊途。

十年前的晏千帆不是这般模样,十年前,他将安广厦的每句言语奉为圭臬,整个西岭寨都知道他是安广厦的头号信徒。西岭寨人血气方刚,争强好胜,就连十几岁的孩童也不例外,寨中的男孩大都将面子看得比天还重要,恨不得处处压过身边的同龄人,所以彼此之间很难变得亲密,就连亲生兄弟也要刀剑相向,分出高低。唯有晏千帆是个例外,他像跟屁虫一般追随在安广厦左右,毫不遮掩倾慕的目光,哪怕被人讥嘲,也只是以笑带过,像傻子似的不懂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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