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步一杀(330)

作者:闻笛 阅读记录

他们印象中的安广厦是西岭枪法的传人,是寨中毫无疑问的最强者,年纪轻轻便练就一身精绝的功夫,所向披靡。但南天塔中的安广厦却像是换了个人,枪法拖泥带水,犹疑不定,举手投足好似醉汉一般绵软,竟连对手虚浮的招式都抵挡不住,在长剑的逼迫下节节败退。

西岭寨人一向尚武,不论男女老少,皆以西岭枪术为傲,安广厦的颓败好似一枚碍眼的钉子,令六个人又怒又叹,愤恁不已。

在安广厦几度错失致胜良机后,张独眼的积郁彻底变作愤怒,伴随着钟声响彻夜空,他愤怒的质询声也一同响起:“你该不会唬我吧,那人真的是咱们少当家吗?”

冯广生道:“千真万确,”末了补上一声叹息,“大哥也不是完人,他也难免犯错的。”

张独眼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振臂道:“错也是那姓晏的错,走,我们追上去,决不能让他再逃一次。”

“是。”冯广生点头附和,眉间的褶皱尚未散开,心下却按捺不住振奋雀跃。

他眯起眼睛,安广厦的影子变得更细,更脆弱,摇摇晃晃,狼狈的身姿被火光勾勒得鲜明清晰,暴露在世人眼底。

南天塔愈发迫近,胜利的果实唾手可得。

只差最后一步。

*

意料外的脚步声乱了晏千帆的心神。

在他匆忙回头的当口,青面獠牙之人已经离开他的视野。像一缕黑烟似的飘到窗边。

他猛然惊觉,追着那一团模糊的背影喊到:“回来!你打算食言吗——?”

他抽出莫邪剑,速度快得连自己都无知无觉,出手便是一记厉招,直取背心,剑锋铮然鸣动,如灵蛇出洞,然而,蛇信子却只擦过那人的肩膀。

一条细亮的血丝顺着剑锋滑下,滴落在冰冷的石砖上,溅起一片徒劳的血花。

晏千帆站在窗边,看到窗棱上浮现出三条长而深的痕迹,他辨认出这是用铁钩刮出的痕迹,然而,不论钩子还是绳索都无影无踪,只剩下三条爪印,像是绞索似的扼住他的喉咙。

若是没有这爪痕,他或许会将方才所见当做黄粱一梦,然而,爪痕提醒着他,青面人真的来过。南天塔每一层都有窗口,只要身手足够敏捷,便可以从任何一层窗口逃身。他曾如此接近成功,却又与其失之交臂,他又懊又恨,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

来时的路上他在心底反复筹算赢面,筹算用巨额的赌注能不能换来一丁点微薄的回报,可惜,现实终究是无法筹算的。

他试图追逐青面人的背影,然而,脚步声已经迫近眼前,冯广生从台阶尽头露面,阻隔了他的去路。

上一次看到这张脸时,他仿佛久旱逢甘霖,心中雀跃不止,然而只不过半日过后,同一张脸庞却将他推进绝望的深渊。

冯广生并没有与他叙旧的意思,一瞧见他的脸,便像是见了仇人,厉声问道:“大哥呢?大哥人在哪里?”

紧随而至的还有几张熟悉的脸孔,也纷纷质询道:“少当家人在何处?”

他与张独眼短暂目光相接,被对方眼中的怒火灼得浑身一痛。这些人都是西岭寨的中流砥柱,对他而言一度形同师长,曾用粗糙的茧手摸过他的头顶,曾用爽朗的嗓音调侃过他的肤色,曾用骏马驾着他在山间驰骋,曾争先恐后地授予他五花八本的功夫。

张独眼盯着他手中的剑:“你这个禽兽,少当家待你如同兄弟手足,你却非要落井下石吗?”

他浑身一凛,这才看到剑尖上还淌着血。他动了动嘴唇,却连辩解的力气也使不出。青面人走了,也带走他心中的希望,这一场失败,比赌钱和赌命更令他绝望。

这时,他听到耳畔隐约传出敲击声。

声音是从吊钟里传出的。冯广生立刻提高声音道:“大哥可能被困在钟里了!我去救人,你们几个对付他!”

一声令下,来人便分作两路。冯广生奔着大钟而去,六个人则如潮水一般往晏千帆的身旁涌来。张独眼冲在最前,摇晃着枪头,道:“今天我非得亲手宰了这个败类!”

晏千帆被迫后退,被潮水逼得离开窗边,往更深的角落里躲藏。墙壁投下夯实的阴影,像一座山似的压住他的影子,可他想,总不会比吊钟下方的黑暗更黑了,不会比安广厦所处的地方更黑了。

这个念头像铁钳似的攥住他的心房,他的手不意间泄了力,五指一松,染血的莫邪剑锒铛一声,掉在地上。

*

在西岭寨六人集合众力围堵晏千帆的时候,冯广生独自来到吊钟旁,俯下腰,将嘴唇贴近钟身表面,一面叩击,一面唤道:“大哥,大哥,你在里面么,我来救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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