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小饭馆(48)

今天李悦来到崇贤坊,故地重游,想起许多的前尘往事,再加上老友的托付,对着林晏,便伤怀感慨起来,但这伤怀感慨却被沈韶光一句“郎君”给赶跑了大半儿,李悦也就不再说那不开心的事,转而专心替老友办起差来。

“安然年几何矣”给人提亲总是从问年龄开始的。

“晏二十有五了。”

“合该娶个新妇了。家里太夫人可有中意人选”

沈韶光差点击掌,我说我是被厨艺耽误的半仙儿吧“必得佳妇”应在这儿了,宰相做媒,那必须是高门贵女啊。

“晏不知。”林晏回答。

不知道就是没有,李悦笑道,“某前日去秦仆射家吃酒,见他家小五娘出落得越发好了。上次见她还是三尺小童,梳两个鬏髻,却已经能把《论语》《诗经》背全、做一二小诗了,只是有些调皮。这次再见,已完全是大女郎模样,性子也沉稳了……”

林晏只听着。

“安然可见过这秦家小五娘”李悦却转了话头儿,挑眉笑问。

“晏见过这位女郎。”

李悦就这么笑着看他。

林晏抿抿嘴,正色道,“晏门庭衰微,恐不配秦氏女郎。”

沈韶光笔在账本上一顿,秦五娘那样的贵女加美女加才女,竟然不愿意吗所以,果然林少尹在怀念他那未婚妻,深情人设不动摇好男人……

片刻后,李悦问道:“安然还在介意当年崔尚书流放,秦仆射没有相帮之事吗”

林晏看向李悦,过了一会方道,“晏并不敢怪谁,只是——晏与秦家行事方式不同,便是结亲,也难香甜。”

李悦并不算是脾气非常好的人,但对这个后生晚辈格外耐心。

看着挂了毡帘子的门,李悦缓缓地道:“回京以后,这是我头一回来崇贤,当年却三五日便要来一回的。这坊里住着我的两位故人,其中有一个你当知道,便是在广平书院的西柳先生。”

西柳先生是当代大儒,十来年前辞官讲学,很受士子们尊敬。

“他便住你宅子后面,现在似乎是所庵堂了。”

林晏有些惊讶,长安城里达官贵人把宅子捐给僧尼的不少,只是没想到西柳先生也会这般,且离得这般近。

林晏等着李悦说另一个故人,李悦却没说。

“那时候我们时常一起饮酒,便在楚九家。”西柳先生姓楚,行九。

“楚九比我们都年轻,不过二十余岁,没有娶亲,”李悦看林晏,笑道,“便和你似的。”

林晏微笑一下。

“你家中还有祖母,他那宅里他最大,故而,我们尽去他家,饮酒舞剑,歌诗唱和……直到吴王事发。”

沈韶光紧紧握着手里的笔,吴王事发,楚九……李相公的另一位朋友应该便是原身的父亲,或说自己这世未曾谋面过的父亲。

仔细翻找,还有关于这位楚姓阿叔的记忆,是个方脸方下颌的端正年轻人,虽面相端正,却爱偷偷往孩子手里塞饴糖——这或许就是能记住他的原因,但对他的家如今是光明庵的宅子却想不起什么来,想来父亲每次去,都不带孩子。

沈韶光看那边的李相公,却是没什么印象了。

“吴王最是风雅,我们与他都有来往。”说起这先帝时的反王,李悦并无多少忌讳,实在是这事当年便有些莫须有,至今没有翻案,一则那是先帝钦定的,一则也有些现实因素。

“……其中沈五与他歌诗唱和最多,最相知己。吴王出事,我们都曾设法相救,沈五更是四处求助,并跪在大明宫前,为吴王陈情,言吴王那样闲云野鹤的性子,不可能有反心。那殿前丹陛台阶下,便是沈五泣血之处。”

林晏嘴角抿得紧紧的,自己当年为崔师之事,心焦如焚,四处碰壁,与这沈五郎何其相似,只恨当年自己官小位卑,不能面圣,不能于丹陛前陈情……

“沈五此举惹得先帝大怒,后来……”李悦闭闭眼,说不下去了。

缓了一缓,李悦声音平静下来,“崔尚书出事,听人说你当时为其四处奔走,我便想起他来。”

林晏点点头,有点明白为什么这位相公对自己青眼有加了,原来是肖似旧友。再根据时间推算,李相公被贬去江南,楚先生怒而辞官,想来都与此事有关。

李相公把话题又转回秦仆射,“当年秦十三也是帮吴王说过话的,并被先帝当众呵斥,并不是……”

李悦推测:“崔尚书出事,秦十三没有帮你,许是让沈五的事吓怕了。” 李悦没有说出口的是,也可能是让先帝末年的疯狂吓怕了。

“他并不是无心无德之人。”

林晏站起,郑重地给李相公行礼,“多谢相公告知这些旧事,晏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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