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玉(8)

作者:萧寒城 阅读记录

刘娥手上的动作不觉慢了下来:“话虽是如此,可以燕相的权势,哪是咱们这位皇上能一年半载就动得了的?十年二十年也未尝能够。哪怕是公公这些年在内府行走的荣光,多半也是仰仗燕相袒护,若是——”

不知是哪句话惹恼了他,郝顺的酒气忽又撺掇了上来,将汤全打翻了:“旁的人张口闭口燕相也就罢了,你跟了我这些年,这嘴还是拧不过呢!”

“奴……”

不等她开口认错,郝顺便不留情面地往她心窝子踹了一脚,“咱家这些年帮他也算是尽心了。他倒好,去年先是废了内书阁,说什么宦官不必读书,不过是怕内府出了人,压了他相府的权势!紧接着他的女学生又因你参了一本,让咱家在朝中丢尽了颜面!咱家可都记着呢!说来,你与他们倒像是一伙!”

“不是的,不是,奴婢一门心思全是为了公公……”

脚边的钧瓷花瓶全踢翻了,郝顺还是气不过,在她身上又打又踹。

刘娥跪着,拿帕子一直在擦拭眼泪,她的泪是没有温度的,仿佛只是身体疼了要哭。

不多久,郝顺也打骂累了,睡了过去。

她听着耳畔的鼾声如雷,漠然停止了哭泣,冷冷地盯着枕边人,眼底幽深如月。

她知道,再等等,自己就要熬出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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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京这场雪断断续续下了有五日,一派寂静,所有的嘈杂似乎都被掩埋在了皑皑之中。

雪停不久,林荆璞便醒了。

他瘦了不止一圈,本就细嫩的手腕只剩截皮包骨,握都握不住。

御医有意怠慢,隔日才过来瞧一次。衍庆殿的宫人给他换药也不算勤快,每日只分派一个低等宫婢过来照料。

“姐姐如何称呼?”

林荆璞面无血色,笑起来还是如春风拂过,他眼眸含光,清澈得令人瞧不见一丝虚情假意。

衍庆殿的宫人早些日子都训了话,住在偏殿的这位是朝廷要犯,是个极危险的人物。

她辈分低,牢牢记着教诲,从进屋起不敢多与他说一个字,不敢多靠近半步,可这会儿不经意抬了眼,稍一晃神,又忙低了下头:“奴婢云裳……”

“听口音,姐姐是韦州人?”

云裳一愣,不由诧异方才是哪个字透了乡音,会被他猜了去。

林荆璞:“早听说韦州以两者闻名天下,一为青枣,二为才女。这般看来,云裳姐姐应是个才貌双全的人物。”

云裳听了,藏不住眼梢的痴笑,又忙摇摇手,声音细小如蚊:“公子高看奴婢了,韦州女子并不是都会作诗吟词的……只因出二十年前韦州出了个诗名压群儒奇女子的谢裳裳,所以在我们老家那边取名,想盼得女娃长得聪明伶俐,名字里都兴带个‘裳’字。可奴婢么,却是连大字都不识一个的。”

林荆璞目色一黯,温柔浅笑着,未再说什么。

云裳仔仔细细替他换好了药,才惊觉自己与这位“要犯”说了过多的话,可还是忍不住悄悄再打量了他一眼,方舍得收起紫檀案盘,一回头,不知魏绎何时已站在了门外。

衍庆殿的偏殿与正殿离了不过百步,可自打林荆璞住进这里起,他还是头一回来。

她一惊,忙跪下来迎礼:“奴婢拜见皇上。”

林荆璞余光往外,将笑意缓缓敛了,后颈躺下,索性闭目养起了精神。

魏绎面无神情,走了进来,驻足瞥了眼地上的云裳:“嫌热就少穿些,手脚笨拙,还肿成了红面胖鹅。”

云裳额头贴着地,怕得不敢应声。

很快,后头就有人扒去了她身上的白绒短袄,将她带到了雪地里挨冻,好让她解解热意。

她知自己恼了皇上,轻咬着唇,也不敢求饶。

林荆璞很快便听见外面传来抽抽搭搭的哭声,他将眼皮子开了一条缝,瞟了眼窗外的雪色,被魏绎逮个正着。

“心疼么?心疼你陪她一起。”

林荆璞挪了挪身子,腋下的伤口一阵剧烈的抽疼,他看向魏绎,温柔如旧的眼眸浑浊了几分:“你是见不得我与她好,还是见不得她与我好?”

魏绎:“都见不得。”

说着,他在离床榻最远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太监们奉上新茶,又有人添置屋内新炭,熏上皇帝爱闻的新香。

宫人们有条不紊地收拾完,屏退门外,严丝合缝地关上了门。

屋内很快便暖和了不少,林荆璞反倒不适应了,没由来咳了两声:“你来,是有何指教?”

“御驾亲临,朕留你一条贱命,雪天来送你炭火,还不知感恩?”他说是来送炭的,可冷得像把刀。

“你在狱中找人演了出好戏,还借机砍了我一刀,没找你翻这笔帐就不错了。”林荆璞语气软绵,稳稳将他的刀接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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