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剑行(503)

作者:姬诺 阅读记录

那时,李杳已过耄耋,行将就木,心中仍系挂洞庭医庐一脉医术的传承与过去的研究,不禁捶胸叩问,学那孔老夫子高呼——

“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注)”

崔叹凤早晚侍奉汤药,为这百岁老人对医学的执念与痴迷所感动,便发誓要承袭前人之智,且为后世继绝学。李杳寿终正寝,咽气前欣慰有余,留下叹凤二字。

但他的师父桑姿却并不喜欢这个表字。

叹凤,叹凤,实际又言,生不逢时,他注定不能简简单单只做个精于医道的大夫。

潜伏江南正道的那些年,崔叹凤与开阳、破军没有任何关系,他只是个微不足道的棋子,直到他遇到一个人,一切悄然改变。

河间大侠聂光明前往赣州联络“不见长安”组织中武公之一的“铁尺道人”柳徵和“四府”之一“北落玄府”的玄之道长,过江左时遭到截杀,为摆脱尾巴而改道入建康,因此促成那夜龙藏浦上荒唐一会,二人阴差阳错成为挚友。

或许,在崔叹凤的心里,比挚友更近一步。

用脚趾头想,河里捞不到人,不是被冲走,便是应该自行登岸,怎么会有人脑筋直到在水里泡一整夜,不找着绝不离开?他从前遇到过许多心如七窍玲珑之人,甚至包括他自己,对于耿直鲁莽,正义单纯且毫无心计的聂光明,他深深为之吸引,总以逗弄为趣。

两人结识,斗草作乐,很过了一段神仙日子。

直到北方四国国情稳定,姚苌想起了他这个义子,不远万里传书,而聂光明身负重任,不愿卷旁人入危局,两人各有牵挂,各有困扰,又各自盘算。

聂光明有个师父,一个他多次提到,发自内心感到骄傲的人,一个崔叹凤只闻其事,从未见过的人,这个人从头到尾未曾露面,未曾干预,却因其存在,微妙地改变了两人之间的关系。

这个人,叫萧九原。

在崔叹凤毫无知觉之下,已被迫卷入开阳与破军之争。

“破军”在江木奴的操控下,极力寻找各国盟友,尤其是江左八郡。那日他出诊归来,预备乘船回医庐时,在渡头边碰着个手持梅花的男人,男人既选在这里,自然将他的底细摸清,他以此为由,半是胁迫,半是游说。

“‘开阳’手头上有阴阳两部名册,他们中有人早就怀疑你,如果不想暴露,还想活着返回秦国,或许我们可以合作。”

他一开始并不相信,但渐渐发现,真有其事。

第一个察觉端倪的人是文武三公里的“铁尺道人”柳徵。

那时,崔叹凤继承了桑姿的医术,同时又因偶得《宝蟾经》而承袭庄柯的毒术,俨然已是医毒无双。在一次朝廷命官的毒杀中,崔叹凤为嫁祸失踪多年的庄柯而留下尾巴,此一线索恰为柳徵撞见,后聂明郎将柳徵介绍于他时,洞庭不碰毒的规矩引起柳徵怀疑。

聂光明是个甚么样的人?只认一个非黑即白的死理,正直到刚过易折,怎能让他晓得!因而,柳徵必须死!

有一必有二,迈出那一步便如身堕泥泞,再不得回头。

崔叹凤彻底沦陷,与持花人频繁合作,两人结成势力,在江南展开反清洗,并逐渐打入内部势力。后玄之道长手持《开阳纪略》暴露,更引得二人追杀,一为保自身,二为不让晋国朝廷拔出眼线。

持花人得势,崔叹凤亦顺风顺水,没有人会怀疑,慈悲为怀的洞庭神医,背后会是心狠手辣的奸细。

因这般风生水起,姚苌又想起了这个滞留南方的义子,开始试图维系这段关系,暗杀令随即而至——

北府兵主谢玄病逝后,谢氏略有衰颓之势,曾参与北征的老将谢琰出来扛鼎。太元十九年,谢琰升迁尚书右仆射,遭到刺杀。

把目光瞄准谢氏的不止秦国一家,聂光明同“不见长安”中人在一次剿灭暗探的行动中亦偶然得知有人要对谢琰不利,于是带人前去营救。

天作巧,刺杀中二人相遇,交手时皆认出对方。

聂光明乍惊还悲,似是一辈子的认知都被颠覆,挣扎而难以置信,但他的性格刚毅,既知真相,绝不会再同流合污,坚持要划清界限。

奇就奇在,二人都非耽于情之人,因而无一低头。

每每回想当初,崔叹凤亦会想,若是如话本传奇里那样,肯放下江山,放下身份,放下立场,就此泛舟江湖该多好,可惜,那只是奢侈,是掺了毒的酒水,是自我的麻痹,那样也就不是他崔叹凤和聂光明了。

他曾想过回头,但最终放弃,因为忠义而与聂光明分道扬镳。

真是悖论。

聂光明生而忠义,热衷于与忠义之人相交,他崔叹凤从未在此有失,可他们的忠与义却隔着生死与黑白。此生已做不到正大光明,最后这一点难能可贵的品质,崔叹凤希望能坚持,他不想变成义父那般无情无义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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