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怜草木青(179)

作者:九尾叶 阅读记录

“小梁春,”谢无风上下打量他,言语间也带上乡音,“不认识我了?”

梁春先是一愣,随后从泥地上跳起来,兴奋道:“谢叔!你回来啦!”

谢无风闪身一躲,避开了梁春刚捏完泥人的脏兮兮的手,问:“你爷爷呢?”

“爷!”梁春扯着嗓门,头也不回地喊,明亮的眼睛紧盯着和他年岁相仿的纪檀音,很是热情,“你面生,外地的吧?”

纪檀音点点头,他本不欲和梁春攀谈,奈何对方一个劲地追问,从哪里来,去过京都吗,如今北方的旱灾到底有多严重,大量饥民南迁是真是假,朝廷是不是又要封海了。

纪檀音应对得捉襟见肘,许多情况他也不了解,只能以自己的亲身体验给个囫囵的答案。梁春听得很认真,频频点头,目光中流露出向往。问过纪檀音的年纪后,他很羡慕地感叹,你不过比我大了几岁,已经独自一人闯荡了,我也想去外面,偏生家里长辈都不让!还抱怨,他们非要我接替爷爷,掌管去赤尾屿的航线,好生无趣……

纪檀音诚恳地听他絮叨,有种时间错乱的恍惚感。他想起了半年前的自己,那时候在问灵峰上,他也是整日胡思乱想,憧憬着外面的世界。

对那时的他而言,梁家村是“外面”,而对于如今的梁春而言,问灵峰是“外面”。总之,他们都在遥远的地方渴望着彼此的生活,有时太过沉迷,竟忽略了当下的日子。

几声咳嗽响起,梁老爷子走出屋子,他眼神清明,行动如风,颧骨高高凸起,瘦削的双颊上布满斑点,虽然老迈,但称得上精神矍铄。

“谢无风,”老头子眯起眼,中气十足地问,“是么?”

“是我,”谢无风问,“梁伯,我师父给我带过口信没有?”

“三个月前有一封,”梁慎宏招呼他们进去喝茶,不满地训斥,“你这小崽子,三四年也不回去看看他!”

纪檀音头一次见到有人喊谢无风“小崽子”,还这般明目张胆地斥责他,觉得新鲜极了。

谢无风恬不知耻,笑嘻嘻地回答:“我师父看见我就闹心,我有自知之明,少去给他添堵。”

进了房门,梁春像只陀螺一样繁忙,在小楼里跑前跑后、上窜下跳,过了一阵,他端出三四盘果品,招呼他们吃喝。

“谢叔,”他问谢无风,“这次回赤尾屿,你要留多久啊?”

“我打算长住,毕竟师父年纪大了。”谢无风看向纪檀音征求意见,结果发现他正疑惑地盯着一只凤梨。

梁春又问:“那你成亲了吗?”

听见“成亲”两个字,纪檀音回了神,不太自然地坐直身体,警告似的盯着谢无风。

谢无风笑了,余光轻浮地瞥他一眼,随意道:“成了。”

“是谁啊,我认识么?”见谢无风点头,梁春便掰着指头数起了赤尾屿上的漂亮姑娘。

没等他猜出个所以然,梁慎宏去而复返,将一封折叠成方形的信递给谢无风,随后背过身去,剧烈咳嗽。

谢无风接了,不太温和地关心道:“你这身体还好吧,我还打算过海呢。”

梁慎宏老神在在的:“放心,死不了。”

谢无风展开信纸,见纪檀音微微仰着头,很关注的模样,便侧过去与他一起看。

黄纸上只写着短短两行字:“不肖劣徒谢无风,为师病甚笃,不日归西天,速回收尸。”

纪檀音看完,掌心冰凉,六神无主。他记得梁老爷子的话,信是三月前送到的。那就是说,若当初谢无风没有和他一道去襄阳,进而卷入后面的阴谋,此时应该早就到了赤尾屿,在师父床前尽孝了。

他紧张地说:“过去这么久,也不知道你师父如何了……”

却见谢无风极其镇定地将信纸折了两下,揣进怀里。他嘴角挂着笑,无奈中透着微妙的嫌弃:“骗人的,这老头儿。”

纪檀音不信,仍是一脸忧色,谢无风解释道:“笔力遒劲,哪像病重的样子。”

纪檀音翻出信来,仔细看了一遍,将信将疑。

“不必担心,他就爱恶作剧。”谢无风说完,顿了片刻,露出惭愧之色,“不过我的确很久没回去看他了。”

“梁伯,”他问梁慎宏,“什么时候能走?”

“得看天,看风浪势头。今日不行。”

“今日就歇在我们家,”梁春很兴奋,“给我讲讲北边的事!”

谢无风嫌他聒噪,拉着纪檀音跑了:“带你看海去!”

他们循着浪涛声,逆着海风的方向,来到出海口,看见了一片广阔无垠的水。

这日天色阴沉,海水并非纪檀音想象中的碧绿,而是暗淡的灰蓝色,被躲在远方天际线的巨手推动着,一浪接一浪打在岸边突出的礁石上,发出“轰、轰、轰”的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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