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怜草木青(40)

作者:九尾叶 阅读记录

谢无风坐在一旁喝酒,酒液注入青瓷杯中,发出汩汩声,纪檀音听在耳朵里,觉得满是无言的嘲讽。他现在过于敏感了,谢无风的任何一个动作,对他而言都流露出幸灾乐祸。

偏偏他还无从反驳,因为正如谢无风之前提示过的,云曼确实成了一个麻烦,纪檀音不知如何处置她。

无论怎么劝诱、引导,云曼都想不起和母亲在何处失散,她孤身一人,纪檀音不放心将她寄养在其他人家——哑巴加痴笨,极易为人打骂虐待,可若是带在身边,且不论男女有别诸多不便,云曼身子弱,此去襄阳车马劳顿,纪檀音担心她受不住。

眼珠子一转,见谢无风歪在榻上轻啜琼浆,灵机一动,上前摇了摇他的手臂,笑出一双甜甜的梨窝:“谢兄,你在开封府的宅子,一定大得很吧。”

“嗯?”谢无风倒了一杯酒,递到纪檀音唇边,“上好的美人愁,尝尝。”

那酒的确是好酒,扑鼻一阵清冽的香气,纪檀音就着他的手饮了,嘴唇变得湿淋淋的,谢无风用粗糙的指腹替他揩干,在纪檀音两颊逐渐泛红的间隙里,漫不经心道:“我在开封府没宅子。”

纪檀音愣住了:“那你去开封府干什么?”

谢无风思索一阵,诚恳道:“玩。”

纪檀音拿不准他是不是在开玩笑,一时竟无言以对。

谢无风反将一军:“你去襄阳干什么?”

纪檀音不假思索:“找我大师兄。”

“找到之后呢?”

纪檀音卡壳了。

谢无风哈哈大笑:“你不也是玩!”

“我这是游历!”纪檀音不好意思地辩解,“游历!”

谢无风一笑起来,除非自己想停下,否则身边的人说什么做什么都干扰不到他,纪檀音面红耳赤地高声辩解,他根本没听进耳朵里,桃花眼半眯着,目光温柔地落在纪檀音身上。

两人正玩闹,房门“砰”一声被撞开,云曼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双手在身前乱挥,嘴巴张得大大的,蹦豆子似的发出一声又一声短促的呼喊:“粮!粮!”

“娘?”纪檀音猛地站直了:“娘在哪里?”

云曼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她急切得很,可惜身子矮小跑不快,纪檀音索性一把抱起她,叫她指示方向。三人出了玉露客栈,转到春日大街上,云曼指着一个年轻妇人的背影,用尖锐的童音喊了一声。

纪檀音唤道:“这是哪家的姐姐,等一等!”

那妇人犹犹豫豫地回头看了一眼,整个人定住了。纪檀音运起轻功,几个起落赶到她面前,问:“姐姐,这可是你的孩子?”

那妇人二十的年纪,和云曼有五六分相像,尽管衣衫简陋,风尘仆仆,依然难掩姿色。她看向紧紧攀着纪檀音脖子的云曼,眼神有些古怪,像是没反应过来,但很快诧异便转换成悲痛,哭道:“我的云儿!找得你好苦!”

她朝纪檀音伸出双臂,手心里满是老茧,纪檀音将云曼转移到她怀里,觉得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云曼也真是个古怪的孩子,母亲泪如雨下,她却没有流露出多少喜悦之情,只是把小脸贴在母亲白皙的脖子上,静静地不说话。

妇人在云曼额头上亲了一口,将她放在地上,整了整衣襟便要朝纪檀音跪倒。纪檀音连忙扶住他,道:“姐姐不必行此大礼!”

“小哥儿,真是多谢你了!”妇人哽咽着,有几滴眼泪落在纪檀音的手心上,是冰凉的。

谢无风这时才赶上来,抓着衣袖扇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妇人,道:“太阳底下不是聊天的好地方,去茶馆坐坐吧。”

他们走进临街的一间茶馆,谢无风张罗了几盏好茶,纪檀音和云曼的母亲说了会话。原来这对母女是山东登州府人氏,因着旱灾饥荒,一路向西,背井离乡来河南讨生活。在通许县时,云曼被人贩子一些精细糕点骗走了,辗转贩卖到麻脸手上。云曼的母亲没头苍蝇似的到处寻找女儿,来商丘本没抱太大希望,谁料竟然找着了,实在是老天爷开眼。她听纪檀音讲了从麻脸手中救出云曼的经过,唬得面如土色,捂着脸大哭,云曼依偎在她身畔,乖巧地拿出手帕帮她擦眼泪。

妇人好不容易止住抽噎,对纪檀音道:“要不是云儿遇上纪少侠,我们母女还不知何时才能团圆,这等大恩,实不知如何相报。”

一直沉默地坐在一旁的谢无风忽然插口道:“说来还真是巧,阿音本打算将云曼带在身边,一路到襄阳去,正要启程,你便来商丘了。”

妇人眼下一片晶莹,愣愣地看他一眼,又转向纪檀音,再三道谢。

纪檀音问:“你们接下来作何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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