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情权臣悔不当初(37)

作者:卿潆 阅读记录

照今夜这样滔天的暴雪,纵使遣了随从立即快马加鞭南下寻医,只怕尚未出天和城便要被掩埋于怒雪之下。

楚流萤睡得并不安稳,屋里炭炉上焚了静心安神的香。

入夜已然极深,白竹娴被楚承苦心相劝,才勉强回了房中睡下。

内殿闺房里依照小郡主就寝的习惯尽数熄了烛火,只灯未留。

丫鬟侍从连带着王府的老医师尽皆候在外殿,守着这金尊玉贵的小郡主捱过这一道险关。

楚流萤恍惚做了一场荒诞无稽的梦。

天和城新雪初消时,那个打从江南而来的漂亮小团子初至京师,遇见了一位芝兰玉树冷隽矜贵的少年。

她用一口软糯的官话怯生生问了他的名字,彼时天和城的日色明媚如少女的摇曳的裙摆。

少年似乎蹙了蹙眉,略带不悦地拂袖而去。

梦里的日色美得刺眼,数不清的绚丽光影模糊了少年冷峻的五官,教她辨不出那少年人究竟是谁。

梦里小郡主跟着少年读书习字,听夫子讲兵家策论,纵横之道。

少年曾授她一身漂亮惊绝的轻功。

而她,便犹如磐石一般,坚定而无声地见证了少年人惊才绝艳的蜕变。

他身量抽长,日渐褪去了少年的青稚,凭着一身孤绝计谋与丰功盛绩一步步踏上万骨铺就的权巅。

从初见时清隽疏离的少年人,成长为这个王朝里一手遮天的无冕之君。

少女于是常守在城楼,迎接他的每一次归程。

她为他研药烹茶,洗手作羹汤。

男人一路高歌猛进平步青云,官拜丞相手握滔天权柄,默然背负起这个王朝的荣光与盛世。

而小郡主所念的,却始终是他无上荣光背后,那高处不胜之寒。

闺房珠帘纱帐因暗香浮动,狐绒榻上小郡主正双目紧阖,不安地蹙着眉尖。

她倏地惊喘一声,带着错乱的呼吸张开了眼眸。

乌压压的墨发散落锦衾之上,肤色似玉璧极白,清目黛眉,丽质天成。

那不是梦,是她过往十二年,满心满眼唯有傅长凛的荒诞岁月。

无言陪伴。

赤诚爱意。

寝殿外候了一夜的侍女们放轻了手脚鱼贯而入,井然有序地侍奉小郡主盥洗。

楚流萤今日醒得极早,窗外纷扬的大雪已积了三尺深,仍未见晴霁。

她眉眼寂静,淡然瞥过殿外时刻扫净了雪的长径,吩咐道:“沐浴焚香,今日进宫面圣。”

似鸦羽似泼墨的长发被缕缕挽起,盘作精致的飞仙惊鸿髻。

紫玉鎏金冠流苏错落,萤石微凉。

楚流萤一袭繁盛宫装,外披一件褚红色鹅绒内里的轻软斗篷,先往书房给楚承请了早安。

孰料书房中不知何时已乌泱泱跪了一片人。

楚承高坐主位之上,面前赫然摆着一封奏疏与那柄先皇御赐的宝剑。

小郡主盈盈一拜,朝楚承施了礼,被他飞快地走下来截住。

他探了探这小宝贝疙瘩额间的温度,触到她微凉的肌肤才终于将悬了整夜的心放回肚子里。

楚承膝下唯这一个千娇百宠的女儿,自幼便奉为掌上明珠万般娇纵。

凭小郡主这样显赫的出身,本该千尊万贵风光无限地安稳度这一生。

傅长凛在下聘之日无端毁约,甚至护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公然入了丞相府,是对小郡主何等的轻视与折辱。

楚承捧着这温软娇矜的小宝贝疙瘩,将人安顿在一旁的软榻上,试探地问道:“糯糯,昨日傅相毁约……”

楚流萤仰头直直望向他,一双清澈的黑眸里满是清醒与寂静:“父亲,这婚约便退了罢。”

她向楚承敬了茶,在他写满怔然与怜惜的目光里音色沉静道:“只是这十二年的婚约,终究是女儿自己求来,便由女儿自己去退罢。”

小郡主已吩咐楚锡备下了入宫的车驾,正守在殿外。

几案上那柄龙纹金铸的尚方宝剑,在窗外无边雪色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扎眼。

楚承摩挲着冷光闪动的剑鞘,将这柄凝结着无上权力的利刃把玩于手中。

他抬首隐晦地打了个手势,殿中乌泱泱的人群顷刻之间尽皆退了下去

“糯糯,临王府有亲兵两万,死士七千,影卫三百,加之尚方宝剑。”

这位一向威严的父亲倾身而下,将先帝御赐的宝剑交予了他的掌上明珠。

“只要我们糯糯想要,纵是帝王将相,为父亦为你斩于剑下。”

小郡主立时不争气地红了眼,泪眼汪汪地蹙着烟眉。

分明已是及笄的人了,却仍像是个稚子一般带着哭腔软糯道:“斩他作甚,女儿不稀罕他的性命。”

傅长凛若死,手中滔天权势必然犹决堤之洪一般,冲溃这个本就如大厦将倾的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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