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燕(59)

她语气有几分小心翼翼,徐墨怀点了头,没说什么,拉着她往外走。

长安鲜少有不宵禁的时候,除却上元节和乞巧节以外,便只有中秋了,这三日因为有灯会和祭拜月神的传统,自太祖皇帝便颁下不宵禁的诏令,也是因此,这两日私奔出逃的男女格外多,衙门堵满了报官的人家,因此长安城的巡防也更紧密。

徐墨怀带着苏燕出去,免不了周围要跟着些暗中保护的侍卫,包括薛奉都穿着常服,寸步不离地守着,一只手随时随刻都搁在刀柄处。

苏燕一直很畏惧薛奉,连多看他几眼都不敢。

一直到如今她都记得薛奉砍向周胥时的冷漠干脆,就如同在切瓜切菜一般眼睛都不眨一下。

长安的灯会要临近河边最好看,连河水中都是漂浮着的花灯,上面写着祈福的小字,街上则挂满了写着谜语的灯笼。

苏燕连字都认不全,更不指望看懂什么字谜,却依旧看得目不暇接,脖子都仰酸了。

徐墨怀自出府以后,拉着她的手便没有松开过。沿街都是提着篮子卖桂花的,有人买了簪在鬓间,也有人别在衣襟和裙带处,满街都是桂花的香气。

苏燕面上是笑容,心脏却因为不安而跳得很快。

徐墨怀一路上也不知想着什么,等走到一处卖糖画的摊贩面前,他突然问:“你要吗?”

苏燕没见过糖画是什么样的,被他这么一问,立刻好奇地跑过去看。随着小贩的手随意比划了几下,糖浆便绘出了一个活灵活现的兔子。苏燕张大嘴,震惊道:“你也太厉害了吧!”

她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比一旁围观的小孩还不如,徐墨怀看不过去将她拽回身边,对薛奉吩咐道:“去买一个回来。”

她悻悻地被他拉走,过了一会儿薛奉便拿着一个糖画递给她。

苏燕咬了一口甜滋滋的,边走边悠闲地吃着,焦黄的糖浆沾在了嘴角和下巴。徐墨怀仅看了一眼,立刻眉毛皱成了山峰,掏出一块帕子丢给她,又将她已经啃完一半的糖画夺过来扔了。

“不像话,不许吃了。”

苏燕手中突然一空,先是茫然无措地看了他一眼,而后神情便迅速地低落了下去,闷声把嘴角的糖浆擦干净,连赏灯的心思都没了。

徐墨怀欲言又止地看向薛奉,还是没说话,牵着苏燕去了一家酒楼。

这家酒楼临湖建成,夜里能看到漂浮在湖面的游船与花灯,酒菜也都是长安城数一数二的好,然而价格也高昂到让平常百姓望而却步。仅仅是一道菜需要花费的银钱,便足以让一户普通人家一年衣食无忧,能在这里吃上一顿饭的人非富即贵。

徐墨怀一进去,立刻有人迎上前,他轻车熟路地走到一个雅间,侍卫们也都守在了雅间的门口,没有再跟着进去。

推开窗,湖风也吹了进来,苏燕朝黑乎乎的湖面望了一眼,心中的不安又深了几分。她收回目光,扭过头才发现,徐墨怀一直在看着她。

他面无表情地说道:“这便是天下最好的酒楼。”

她怔愣片刻才想起来,徐墨怀很久以前答应过,要带她赏花灯,看繁华的长安,带她去天底下最大的酒楼。

徐墨怀盯着苏燕,试图在她脸上找到喜悦与感激。

然而没有,一丝也没有。

第27章

徐墨怀见识过形形色色的女人,她们中比苏燕貌美的大有人在,也比她更加识趣,当然其中也不乏有一部分令人望而生厌。

他唯独没见过苏燕这样的人,孤苦无依到了一种凄惨的境地,唯独她自己好像不觉得自己惨,每日都笑容满面的,即便有什么烦心事,也是转头就忘掉。偶尔她也会十分市侩,为了一尺布与人争论不休,恨不得要扭打起来。时常在家中一边数着铜板,一边用乡话骂骂咧咧。

她在他伤重不醒的时候,坐在他床榻边嘀嘀咕咕抱怨家中粮食不够吃,还说等他醒了一定要记得报答她的恩情。他虽闭着眼,却十分清醒,将她的话全都听了进去。

徐墨怀伪装出了一个善解人意的翩翩公子模样,对付苏燕这样单纯无知的农女,几乎不用费什么功夫,便叫她死心塌地地对他好。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从未对苏燕放下过戒心。世上没有人是一成不变的,即便是血脉至亲,在面临抉择的时候也能毫不犹豫的背叛。

徐墨怀一路走到今天的位置,手上沾了不知多少人的血,他被人背叛,也背叛别人。他们有人出身高风峻节的名门,也有人与他相互扶持生死患难。

他从未在意过苏燕这样粗鄙不堪,捡到一个铜板就能开心三日的人。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他瞧不上的人,在最危难之际也没有选择将他抛下,拖着重伤也要回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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