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妻(125)

他这些年戎马倥偬,锤炼得愈发沉着,再也不是当年跟在梁潇身后那个毛毛躁躁的小跟班了。

事到如今,姜姮唯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当初任由梁潇把家人接来襄邑,可转念想想,若他们不在襄邑,在外面万一被乱军抓起来做人质,那又该怎么办呢?

真是奇怪,这座城明明已经岌岌可危,却仍旧比外面安全,除此地外,再无别的去处。

因为梁潇在这儿吗?

他坚持要把姜家人接来时,究竟是存着威胁她的心,还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

姜姮坐在榻边盯着梁潇的睡颜,百思难解。

从前她总盼望着他失去权势,他倒台,可当真到了这一步时,她却开始怕了。

上一回出现这种心慌的感觉,还是八年前,新政党倒台,株连蔓引的时候。

她在榻边慢慢蹲下,近距离看梁潇的脸,他的皮肤白得像女孩子,细腻光滑如瓷,这么安安静静闭着眼,倒真有几分俊雅美郎君的气质。

当年,是不是就被这副皮囊给蛊惑了,才愈陷愈深?

她想不通,这历来是笔糊涂账的,连她自己都搞不明白,曾经一度以为是他护送她从闽南回金陵的那条路上生出的情愫,可仔细回想,又好像比那时还早。

姜姮坐起来,抬手轻撩过他的鼻梁,低声幽叹:“你不说话的时候,好像没有那么讨厌了。”

她守了他好几日,看了他好几日,这张脸实在太具蛊惑性,经不得这么天天看。

姜姮把目光移开,看向窗外的廊庑阑干,葳蕤花树,脑子一片空白。

原来人累极了,就是会出现什么都不愿意想的情形,不愿想来途,不愿想前路。

梁潇醒着的时候,是不是也会这样?权臣也并不怎么好当吧。

她正出神,忽得听见一声巨响,伴有刀剑相撞的厮杀声。这些日子时常被惊,有时候深夜刚刚入睡,就被鼓噪号鸣声惊醒,而后便是一整夜的辗转反侧,再也难睡着。

但这一回不同,这声音很近,好像就在身边。

伏在小书案打盹儿的梁玉徽瞬间清醒,忙要出去看是个什么情形,姬无剑正好迎进来,道:“县君莫慌,是有人在攻西郊别馆。”

这话显然没用,梁玉徽花容失色,惊道:“攻这里!他们想干什么?”

“还能想干什么?”姜姮淡淡道:“襄邑城久攻不下,那些人狗急跳墙,想来取辰景性命了呗。”

姬无剑依旧沉着,哈腰:“王妃聪慧。”

梁玉徽见他们这一来一往,唱大戏似的,愈发崩溃:“你们怎么了?兵临城下了,你们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姜姮见她这炸毛的样儿,反倒笑了:“着急有什么用?生死由天,由不得我们。”

梁玉徽颓然后退,呢喃:“可是我不想死,我从小就在嫡母的淫威打骂下长大,才过没几年好日子,我还没过够,我不想死……”

她低声哀泣,泪染巾帕,哭了一阵儿不甘心,又跑回榻边去聒噪梁潇,央求他快些醒。

姜姮和姬无剑在廊庑下看着这一切,侍女们收拾细软仓惶出逃,任宝琴如何吼骂都不管用。

蓦得,那些跑到回廊尽头的侍女们却都退了回来,随着慢慢后退,姜姮看见有雪亮剑尖指着她们,大批身着甲胄的士兵涌进后院。

他们押解着侍女向两边退,自中间走出一个面生的小将。

姜姮一瞬惊惶,却见那小将径直走到她的面前,单膝下跪,恭恭敬敬道:“臣河东道云安团练裴长卿,参见王妃。攻打别馆的不过是些藏匿于城中的宵小之辈,已被打退,让王妃受惊了。”

姜姮脑子有些乱,隐约觉得不对劲,道:“我刚才依稀感觉那些人攻进来了……”

如果当真是藏匿于城中的少数人马,如果别馆真在这些将领密不透风的守卫下,那么为什么会被攻进来?

裴长卿道:“那是因为别馆里有内奸,打开西角门,放进了叛军,还打伤了曹院事。”

姜姮还未来得及细问,梁玉徽便从她身后蹿了出来,急色问:“打伤了谁?”

裴长卿面露悲怆:“曹昀,他头部受伤,至今昏迷,我已让医官去看过,医官说可能……”

“可能什么?”梁玉徽声音发颤地追问。

“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梁玉徽踉跄着后退,脸色煞白,不停念叨:“不会的,不会的,他那么一个好人,怎么会……”

姜姮从身后环住她,握住她的肩,低声道:“你去看看他,辰景这里有我,不要怕。”

梁玉徽恍然回神,忙拎起衣摆跟着裴长卿走。

喧闹过后,院中又恢复死寂,只剩下跪了一地的侍女,和周围看守她们的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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