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妻(74)

顾时安洗着衣裳,低头思忖,竟认真与姜姮讨论起来:“他是个顶聪明的人,满腹韬略,经天纬地,朝中局面不明朗时,我就觉得王瑾那厮绝不是他的对手。”

姜姮笑道:“这话说了,又好像没说。而今胜负已定,谁不知他的段位远高于王瑾?”

顾时安无奈:“我这不是在与你讨论嘛,一个人总有长处,也有短处,说完长处,就该说短处了。”

姜姮敛笑专心倾听。

“这位殿下天赋异禀,可惜,太看重权势。可是他的看重权势又跟别人不一样。别人是享受权势带来的荣耀、生杀予夺的快感,而他,却好像是在躲避什么的追赶,拼命地往上爬,不择手段,连口气都不敢歇。”

比说,顾时安这分析还挺形象。

姜姮印象里的梁潇就是这种状态,征战疆场时恨不得不眠不休,把犯北境的北狄打得屁滚尿流不说,还生怕对方有卷土重来的机会,险些灭了国。

朝堂争斗时,又步步为营,机关算计,好像少算计别人一分就是自己吃了亏。

姜姮过了几个月正常人的日子,情绪也逐渐平缓,能正视两人之间的问题。梁潇就是一个凡事都要求极致的人,极致到头就是贪婪、自私,不曾顾及别人的感受。

她暗自嘲讽,又问顾时安:“你怎么会觉得他能给你希望?”

姜姮这些日子彻底见识了何为民间疾苦,何为黎庶之难,连年征战,民生凋敝,权贵醉生梦死,百姓却水深火热。

这一切难道不是执政者的错失吗?

民脂民膏供奉他们,他们难道不该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顾时安道:“也许世人对他谤议不休,但我总觉得这个人并没有坏到根上,特别是他对新政党的态度,并没有斩尽杀绝,在不给人留话柄的前提下,他高抬贵手放了一马。由此可见,他心里对新政是认可的。”

“只不过……”

姜姮问:“只不过什么?”

“他很自私,所有一切都要在自保的前提下进行,一旦涉及自身利益,他就会翻脸不认人。”

“也许是政敌太多,王瑾虎视眈眈,崔氏若即若离,他的日子并不像外人想得那么顺遂得意。他的出身一直深受世家高门鄙夷,先天不足,就得后天奋进,稍有不慎,就会众叛亲离、腹背受敌。”

这些却是姜姮不知道的。

她早就不关心梁潇,他的喜乐哀愁早就和自己无关。

现在听到,也只是淡淡掠耳过,她道:“也许,是他不该忝居高位,不该苛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说得入神,顾时安抬眸怪异地看了她一眼,两人目光相撞,他才移开,道:“你不懂,古往今来,凡救世之枭雄无不毁誉参半的,真正的好人,心慈手软,是不可能拯救危局,荡平乱世的。”

“这等烂摊子,非奇才不可收。”

姜姮曾经以为顾时安是和辰羡一样的人,温文尔雅,悲天悯人,却不想他能说出这番话。

她戏谑:“我以为你是个忠君爱国的人,却不想,竟有这等大逆不道的想法。”

顾时安根本不怕她,戚戚摇头:“当今天子已经十四岁了,若是个有才识的,如今就该崭露头角了,可他自始至终躲在崔太后身后,面对权臣相争,半点举措都拿不出来。若这是太平盛世,我们可以耐心等天子长大,可现在是乱世,百姓都快活不下去了,难道要在刀尖火海里等一个稚弱天真的孩子长大,赌他能不能成为一个英明君主吗?”

现实得可怕,却是忧国忧民、殚精竭虑的现实。

姜姮闭了闭眼,难以想象若梁潇真的位及至尊会是什么样,不想再与顾时安谈论他,便将话题岔开。

两人忙活到天黑透,才晾晒了满院的衣裳,吴娘子送来晚膳,是熬得粘稠的黑米粥,另配了些爽口小菜,两人正吃着,院里孩子慌里慌张跑来,说兰兰病了。

兰兰是个刚六岁的女孩子,病弱瘦小,一个月里姜姮总要送她去医馆几回,一听她病了,姜姮和顾时安立即推开还没吃完的饭食起身,顾时安进屋背起她,姜姮则去翻出一件厚实布袄给她披上。

两人把兰兰送去医馆,郎中诊过脉,说这是风寒入体,里虚侵邪,需要立刻饮药施针。

郎中认得顾时安,有心照顾他们,见天色黑了,命学徒关门落锁,收拾出一间临街厢房给他们安歇。

姜姮在里间陪着兰兰饮药施针,顾时安在外间等候。

医馆里炉火烧得极旺,融融暖气中飘着药的清苦,令人昏昏欲睡,顾时安伏在案上打了个盹儿,忽得被一阵宛如雷霆的轰鸣声惊起。

他腾得坐起身,快步走到窗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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