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负(42)

作者:opacare98 阅读记录

一切似乎都是向好的。

除了变本加厉的梦魇。

彼岸起初从没疑心过记忆的残缺,但或许到底是血脉相连,她的梦中渐渐开始浮现姐姐伤重的场景,更兼之梦是纯粹潜意识而没有前因后果的,从前许多灰暗沉重的记忆也掺杂其中,跗骨之蛆般纠缠着她的意识。

再相信面前这个人,她心里的不安也不由得暗自迁延蔓生着。

有一日闲来无事,苍冥在凉亭抚琴,彼岸坐在庭前廊下安静地看着一卷旧书。

彼岸随着琴声渐渐幽微直至收音展颜一笑,当这个笑容慢慢沉寂下去的时候,她终于还是说道:“我想回去看看阿姐。”

苍冥眉心蓦得一跳,声音却还是平和从容的:“怎么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我近来梦中总是她伤重濒死的景象。”彼岸思索再三,还是决定对他坦然地和盘托出,“也许是姐妹间的感应吧,也许只是我多虑了,”她说着颇为轻松地一笑,“回去看一看正好解了我的多虑,也省得我长日无事总爱胡思乱想,到底对孩子不好。”

彼岸怕他多心,下意识隐去了梦里族中的灾厄。

哪怕到了这一刻,她心底还不曾也不肯用最糟糕的情形去怀疑他,也不愿彼此为了这些虚无的事情生了嫌隙。

苍冥微微笑着,面上分毫不露地道:“大概是你孕中多思罢了。”

“我也希望是这样,所以只想着不惊动任何人,悄悄回去看一眼,若她果真安好,我也放心了。”

苍冥面上依然坦然自若,按在琴弦上的手指却不动声色地收紧了。

正当他要开口之际,彼岸温声道:“你要是不放心我,就和我一起过去也好,反正以你现在的法术来去自由总不难吧?”

苍冥闻言只得淡淡一笑,再不做声。

是夜彼岸难得的睡得早,她卧在床榻内侧,纤长的睫毛轻柔地垂下,随着轻浅的呼吸微弱地起伏着,在沉沉的暗夜里显得格外安静宁和。

她的小腹已经高高隆起,形成一道柔美的弧度。

苍冥便坐卧在床榻外侧静静地看着她,左手落在她的发间轻轻抚过,目光落在她姣美的面孔上,带着温柔的复杂。

他所求的也不过是和她的这一方世界罢了,在荒境外缘、从委羽到焦侥修为浅薄的凡人、甚至灵智未开的妖兽们眼中也不过是最微不足道的寻常人生,然而对于他而言却是这般的如履薄冰岌岌可危——他们清逸平淡的寻常,到底是搭在无数人累累的尸骸上的。

沉思良久,苍冥终于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随即揽衣起身。

轩辕氏族,轩辕氏族。

纵然中州与荒境相去万里不止,对于苍冥而言也不过是转念之距罢了。

可当他真到了,却反倒不晓得自己所为何来。

他固然不能放任彼岸就这么看到轩辕氏此刻的满目疮痍,然而即使有心粉饰,却实在不知该从何修补。

他可以夷平破损的祭台宗祠、楼台殿宇,可以清除堆积如山的干枯尸骸,甚至可以从此刻开始牢牢地操纵着轩辕氏还活着的族人不敢妄言一句……

然而已经被杀死的族人,那些比着彼岸的修为被他抽干了修为和精血的族人,其中大多数不过是修为浅薄的寻常族人,终究是活不过来了。

偌大的族裔,此时细算之下只剩下了十中四五,十室九空,他要如何遮掩才能瞒得过彼岸?

苍冥在宽阔端方的祭台前站了很久,他举起右手,看着空荡荡的掌心,却怎么也想不到一个法子。

直到一个声音在他身后不远处响起,在喊他的名字。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了,那声音曾在百十年前幼时起就常常怯怯地唤他的名字,在他每一次转身离家的时候在身后轻声念着他的名字,在伤重垂危的时候也会悄悄呢喃他的名字,甚至最近数年来日夜在床笫之间一遍遍喊着他的名字……

没有一次,像此时一样喑哑地混合着沉重得似乎承受不住的恨意和煎熬地说出他的名字。

摊牌的一天终于避无可避地如约而至,苍冥却发现自己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唯有十指紧紧地攥在手心,掐出发白的印子。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彼岸强撑着自己沉重的身体和惊怒交加得几乎混沌一片的意识,依然还是艰难地开口追问了。

她不信苍冥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她不肯相信数年来对她如此温柔体贴、一直和她耳鬓厮磨的人会做出这样的残忍疯狂的事情来,她一定要亲口听他解释!

苍冥终于还是缓缓转过身来,眼底是妖异得令人心惊的暗红,然而开口时却冷得像数九隆冬的冰雪:“你不该来这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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