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叶江湖记(8)

作者:式甲 阅读记录

他望着她的脸发怔,如梦如醒。

她把端着的矮几放在地上,坐在床沿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她的脸很美,眼睛十分清亮,耳朵很白,指头是凉的,手掌是温的。

她无声笑着拍拍他支在床榻上的一只手臂,朝矮几上的饭菜示意。

拍手的声音和手臂上的触觉传来,他方才醒过神来,忙敛容起身,整了整衣裳——这才发现他穿着一身偏小的白色贴身短衫,对襟太窄,胸前的带子拉得长长的,只勉强系着,四肢处都只遮到一半,看上去似乎是女人的衣服。

林木叶看着他尴尬的样子,有些想笑,指了指放在边上的他的那身衣裳。上午她抽空洗了洗,中午雨停,晾了一会儿,都是夏天的衣裳,很快就干了。

少年环顾一周,终于开口:“我能不能先洗个澡?”

刚烧过饭,热水是现成的。

少年显然是爱干净的人。

木叶吃完饭,雨停了,少年才出来。

他穿着那天的玄色衣裳,重新梳洗以后,整个人容光焕发——当然林木叶依然觉得他瘦瘦的小脸十分地营养不良。

少年精神奕奕地站在木叶面前,朝她郑重行礼:“是姑娘救了我?救命之恩,没齿不忘。”

他身量颀长,躬身的动作很好看。她赶紧扶起他,笑着摇头,没有多说话,指了指饭菜。

少年没有客气。他饿了几天。

饿了几天还能吃得慢条斯理,少年的教养好。从他意识到她口不能言语、半身偏废以来,也没有问询,也懂礼貌——她早上洗他的那套玄色衣裳,领口袖口暗处绣着珠子,嵌绣着金色暗纹,虽然不认得是什么材质,但绝不像是穷苦人家常穿的。只是这样一个富贵人家的孩子,怎么会面黄肌瘦,营养不良呢?

林木叶看着他瘦得下巴冒尖的青黄小脸,有些叹息。

少年吃完饭,林木叶开始收拾饭桌,收拾房间,烧水洗碗洗地板。他很勤快,看林木叶干什么,一定会打下手。只是明显没干过粗活,不管是烧火、扫地、浇菜、熬药,什么都不懂,什么都需要她教。但是他又学得很快,几乎看她做过一遍就能上手,是个头脑和身手都极为敏捷的人。如果不是林木叶留心注意,也很难发现他没做过这些事。

一切忙完,终于能做在檐前吹夏风时,已是日薄西山时分。

雨停了,傍晚出了一会儿太阳。

林木叶躺在竹摇椅上,有些犯困,不小心打了个盹。

醒来的时候天色又暗了一分。房间里还没有点灯,也没看见那个少年。

走了?

林木叶回屋看了看,少年的那把剑还在。那晚在柴房中没有注意,白天借着亮光瞧见那把剑的剑柄剑鞘上嵌着各种玉石珠宝

她走回檐下,看见一个清瘦的身形从院外走来。

是换了一身天蓝色轻衫的少年,暮色中,似乎从他的身上透出了淡淡的金色光芒。

她一直觉得少年长得不太对劲,但一直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这时看见他穿着一身亮色的夏装,才想起来哪里不对劲了——他的五官长得过分好看,像是粉雕玉琢还没长开的女娃娃。虽然身高够,骨架也高,不算小。

可能是太瘦了吧。

她叹息,觉得自己从昨天开始遇见他的时候,就把自己愣是变成了一个见不得晚辈吃苦的内心沧桑的长辈。人们对长得好看的人,总是会多出几分怜悯。

“我刚刚出去买了一些东西。”少年把一个软包放进屋子里,又搬了一只矮几和一只短凳。他坐在短凳上,把手上拿的纸包放在矮几上,打开来。

是绿豆糕。油纸包上盖着生香楼的印戳。

林木叶微微吃惊。

昨天她在长街买的绿豆糕没来得及吃,隔了一天,刚才打扫房间的时候扔掉了,她还颇觉得惋惜。

“我听说这附近糕点做得最好的是生香楼。”少年说,“我刚才去买了几身衣服,还在木匠店里定做了一只行军榻,说一会儿就能送过来。”

行军榻?

整个屋子的确只有一张床。早上冯大夫过来给他看过,说是受了一些内伤,需要调养一段时间。只是她这儿又不是旅社客栈,看上去像很喜欢收留陌生人的样子吗?

少年转过身,说:“还未请教。在下陆饮果。陆地的陆,饮马长城的饮,果实的果。”

木叶愣了一下。这个名字最近经常从别人口中被提及。她起身回屋拿了纸笔,写下自己的名字。

少年双手接过,读了一遍:“林木叶”,笑道:“我是果子,姑娘原来是叶子。”

如果这话是个泼皮说出的,那是耍流氓,如果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来说出来的,那么这也是句俏皮的调笑话。林木叶知道陆饮果自然是公子哥儿,但是他说的语调特别诚恳;他的眼睛湿漉漉的,看上去也特别的温柔诚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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