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奴(51)

作者:马马达 阅读记录

男人攥住她,“阿爹……你去接阿姐回来。”

穆遥一窒。

“去接阿姐回来。”

余效文手足无措地立在一旁,见状连向穆遥使眼色——顺着他。穆遥一个“好”字到口边又改了,“你先躺下,我才去接。”

男人“嗯”一声,身子一倾,伏在枕上。

穆遥也不知多少年没见过如此听话的齐聿,眼前机会一纵即逝,清一清嗓子又道,“阿玉,你受伤了,给大夫看一看伤处,看完我就去。”

男人面上露出一点困惑,柔顺地应一声,“是。”

余效文上前,仍旧掀起里衣,仔细查验罪印,一时伸指触碰,又一时念念有辞。

男人自从他靠近便无声地闭上眼,五指攥住穆遥衣襟,身体僵硬到轻微战栗。

穆遥握住男人双手将他掩入怀中,一只手柔和地抚着他枯瘦的脊背,“无事,别害怕。”

等余效文终于看完,男人已经抖得如同风中一片枯叶。穆遥掩上衣襟,仍用棉被裹紧,“好了,大夫看过了,明日便好了。”

男人道,“去接阿姐。”便要坐起。穆遥一把按住,“你歇着吧,我一个人去。”

男人大睁双目,“真的?”

穆遥在这一个瞬间忽然不忍心再骗他,咬着牙不吭声,沉默地扶在他身后,按着他伏在自己怀里,指尖无声地地捋过他湿润的长发。

男人仿佛明白了,又好像什么也不懂。垂在身畔的手无声地抬起来,一点一点摸索着掐住穆遥背后一点衣襟。男人一点声音都没有。若不是枯瘦的脊背一上一下起伏,若不是穆遥襟前濡湿的布料,几乎不会有人知道,在这样一个清晨,男人哭到浑身战栗。

汤池满室悄寂,只有男人偶尔克制不住时偶尔一点压抑的喉音,如同一把破碎的旧琴,在重压之下拼死呼喊。余效文听得心头堵塞,走到窗边用力呼吸。

未知多长时间流逝,身后穆遥叫一声,“先生。”

余效文回头。

穆遥一只手贴在男人前额,皱眉道,“又烧起来了。”

余效文上前。眼见着男人伏在穆遥怀里,早已昏死过去。他失了知觉,终于能放纵自己哽咽出声,身体在昏沉中不间断的抽搐,混着一下接一下嘶哑的泣音。余效文拖出男人一只手诊脉,快速道,“受惊过度。等天亮——”转脸看天色,改口道,“天黑就能好。”

穆遥放下心,拉高棉被裹住男人身体,“先生看清楚了,可知底细?”

余效文摇一摇头,“罪印自古以墨上色,我还是头一回见到红色的,还如此巨大。方才我摸过了罪印纹理,这个图形与文字,不是一次烙上,至少三次……看痕迹也可能是四次。”

“先生的意思——这是反复烙伤?”穆遥大怒,“折磨人取乐吗?”

“有这个可能。”余效文一窒,想一想又道,“也有可能只是为了保命。”见穆遥不解,解释道,“又不是神仙,凡夫俗子怎么受得起这么大的火烙伤?应是这个纹样刻好,一部一部灌注铁烙,分次火烙上色,成如今的形状。”余效文看一眼伏在穆遥怀中昏昏沉沉的男人,“小齐公子着实受苦了。”

穆遥无声地抚过男人发烫的前额,冷笑,“天底下哪有白白受苦的道理?早晚叫他们还回来。”

余效文站起来,“我去煎药,公子还是挪回暖阁吧。”

穆遥点头,想一想又道,“齐聿如今神志不清,汤池虽不深,也是淹得死人的,不要留他一人在此。”

余效文解释,“夜间公子醒了,说身上脏,一定要来。确实出了许多汗,我等便带他来……谁知公子不许人在旁——”

“以后多留意。”穆遥一摆手,“去吧,叫外头人把胡剑雄喊起来,到我书房等着。”

好歹一员四品大将被杀,穆遥跟没事人一样,齐聿昏天黑地病了二日,穆遥便在屋子里守了二日,外头乱作一锅粥也不去管。胡剑雄上下斡旋,一头寻着崔沪说情,一头给许人境编织些罪名,好歹把事情都圆上了,写满一个纸折子。

天刚亮时写完,终于能回去睡个觉,谁料刚爬进被窝便被侍卫十万火急召到书房,到了书房苦等半日不见一个人,抓着侍人寻穆秋芳打听。侍人走一时回来,转述穆秋芳原话,“芳嬷嬷说,郡主在喂玉哥吃药,命你等着。”

胡剑雄老脸一黑,也无他法,只能坐着枯等。直等到近午时分,穆遥才进来,见面话也不说,走到案边扯一张纸,提了笔涂涂抹抹。

郡主终于知道要给朱相写信了——胡剑雄老泪纵模,把自己拟的纸折子捧上前,“郡主,老奴已经写了一封,许人境带着人闯郡主寝房,只要这一条,郡主处置他就占足理。咱们手里拿着的崔沪的信也用上,就说许人境勾连伏青氏,杀了他还不应该吗?崔沪也求之不得——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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