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珰传+番外(35)

作者:窥谷忘反 阅读记录

戏班众人对李三思才情素有把握,却不曾想他一朝跃为天子近臣。

李三思因会读书断文,懂的道理多,见识广,野史逸闻也信手拈来。将军府足不出户的六年,他以一人之力救活了逼仄沉闷的日子,同戏班诸人都交好。又是风光出府,位登庙堂,日后纵有相见缘分,也已是云泥之别。

管家奉李珰命令,特意拨了一款专银,让张饺儿招呼一桌满汉全席为李三思送行。李珰还搬去中院,准了他们胡作非为,任由戏班吵天闹地。

如此种种,将军府罕见地欢闹了几日。

中院原是将军府卫兵的住处,如今府内外的看守变成禁军,自然用不到将军府安排住宿。

中院多是大开间,将厢房打通。院落间的离墙也拆了,中间大片空地寸草未生,用大理石与青石嵌地,铺陈出一个宽阔气派的练武场。唯有四周角落处栽种竹林,下设石案方凳,供人休憩。

李珰躲在一处阴影地乘凉。四月底,日头毒辣之时可照进厢房内,暑气渐生。白日他索性在竹林下支起软塌,可听虫鸣轰轰作响,颇有行军路途中风餐露宿之感。

管家领着李三思前来叩别。

李珰本倚着榻翻阅一卷竹简,将军府走了几个下人不必禀告他,更不必说前来作别。

他将手中书卷随手一掷,落在一侧的石案上随意散开。

周管家识趣地行礼告退,留下身后面带紧张之色的少年,双手扣合,恭谨地摆在腹前。

李三思放下包袱,直直跪在青石子上,全了叩拜之礼。最后双手悬于胸前冲李珰遥遥一拜:“谢将军提拔之恩。”

李珰直起身子,端坐在榻上,视线凝结在少年血色充盈的面颊间,叮嘱,或者说是命令:“出了这扇门,你便与将军府再无瓜葛。”

“将军——”

李珰打断少年的焦急辩解,目光沉得像春明山冬日倾覆连绵的雪,化不开,遥不可及。他的声音亦是泛起冷冽凉意,决绝果断,没有半点回旋之地。

“日后朝堂之上,若牵涉到我李珰,你不必为我作声。”

李三思想说些什么,心神摄动之下已然情思恍惚,喉头凝噎不能作答。好在李珰起身,右手托起少年的掌心,将他的神思带回,稳稳落入心脏处。

黑眸凝视,眉眼带笑,李珰说,李三思,记得做个好官。

语气珍重动人,与之前冷酷无情的上位者判若两人。

李三思除了回复一个“是”字,说不出别的、更多的字眼了。

皇帝征召一寒族士子为中书侍郎,官位之高,举动之宣扬,既是抬举李三思、彰显选贤任能之意;也将他,乃至他身后的将军府置于士庶之争的漩涡中心。皇帝想让他成为一把刀,这刀不必有用,因为从一开始执刀之人就毫不在乎将它献祭。

从东院到将军府大门铺设石板七百零三块,李三思想,这应该是最后一段轻松的、安全的、毫无顾忌的路。

所以,他走得很慢。

自李三思始,戏班剩下的十一人陆陆续续相继离府。

只剩张饺儿、负水、郑云还有年纪小的沈淮七留在将军府,日子按部就班地过着。李珰病情似乎有所缓解,也不再需要戏班演奏,乐器收进府库,四个人亲自收的,放在架子上积灰。

负水的铜鼓留在院内搭的戏台上,风吹日晒后留下斑斑裂痕。

五月底,负水变卖“家产”,加上这些年攒的月银凑足了赎身费,准备找周管家拿回卖身契。年前李珰嘱托若是负水要走需要拖住,未想如今将军回府。他不敢拿主意,第一时间禀明了李珰。

这几月李珰嗜酒,惯爱冷清,东院居室只有周管家出入。日子恍惚,院落的松樟愈发清脆,遮住大半日光,方寸天地间竟然有了“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的离群索居之意。周管家感慨将军府渐渐空寂,奈何李珰不以为意,没让他招人,自然日常无人洒扫,园中各长廊石径,皆是败叶枯草。

李珰坐在回廊上饮酒——准确来说,背倚着廊柱,身体恣意地舒展,手边放着长颈白玉瓷瓶,横七竖八地散落一地。越走近,越能闻见梅花凝在冬雪里散发的冷香。

那人依旧神色清明,撑着头,侧目看向廊下石板上乌鸦与燕雀争食。听到管家禀告,只交代将人先带过来让他瞧瞧。

变卖些家当后,负水的行囊消减,包袱瘪得可怜。好在她偏好男装,管家和郑云匀出几套还算崭新的衣衫,算是贺她重获自由。负水也知道李珰不会这般轻易准她出府,不像李三思,她没有带上包袱去回话。

李珰回到书房,端坐案前,身后不知何时多添了一排书架,摆放的不是书卷一类。若干大小形制不一的酒杯酒瓶,交相辉映,煞为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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