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京梦闻录(116)
姽婳闻言却笑了一声,道:“这便是传言中江国人的第二个特性了,谦虚谨慎,所以人常说江国人虚伪。难道公子也要这样吗?”
她说到这儿忽然停了一下,不等沈青阮回答,她深吸了口气,接着声音里便掺杂了一丝颤抖:“在姽婳心里,公子与其他所有人都不同。我……我从未见过公子这样的人。晚宴上与公子合奏的曲子,如今已成了姽婳的心魔,日夜在耳边回响。不知公子……可否明白我的心意?”
她的声音越来越激动,虽看不见人,但凌萧几乎能想象到她说话时眼中粼粼的水光。不想索伦女子竟如此开放直白,他心中也颇为意外。
这时,他却忽然听到沈青阮用索伦语说了一句:“予彼之恩,愿为彼朋。”
他心下一愣,第一反应是他怎么会说索伦语,接着才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不禁微微一叹。
姽婳显然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她静了好一会儿,直到凌萧以为她要掩面而逃了,却忽又听她轻声叹道:“原是姽婳想差了。”
颤抖的声音里有落寞,但更多的是释怀。她此时也说回了索伦语,说起母语的她变得自信而流畅,字里行间都充满了感情,不再像说江国话时那样畏畏缩缩,犹豫踟蹰。
“我所挚爱的,信任的,我的国人……”姽婳道,“以我为刀兵,肆意利用,丝毫不顾及我的生死。而我曾经厌弃、鄙夷的敌国之人,却以德报怨,不计前嫌,救我性命。姽婳如今,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顿了一会儿,沈青阮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其实何为索伦人,何为江国人?青阮只将姑娘当作一个人,一个朋友看待。姑娘如夏花般热烈绚烂,又怎能轻易葬身在阴诡的权谋漩涡之中?岂非太不值得?”
长久的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凌萧才听到那女子一声悠长而颤抖的叹息。接着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声音太小,凌萧只隐约听到「心愿」二字。
他不由向外一看,就见姽婳轻轻从左耳上摘下了面纱。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那女子的右侧面,而她的右手拉着面纱,挡在右脸外侧,他并看不到她的面容。
可沈青阮却在看到她的脸后明显怔了一下。
接着那女子又说了句什么,声音极低,凌萧完全没有听见。
就见沈青阮也微微俯下了身子,似乎也未听清。那女子却趁机上前一步,一踮脚,在他左颊印下一吻,然后飞快地撤回身子,又将面纱重新戴好。
凌萧一下子怔住,就见沈青阮似是也愣了一下。但紧接着,就对她抱以宽和一笑。
那琵琶姬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望了望他身后的十里长街,叹道:“姽婳今年一十九岁,平生第一次踏足江国,便将心留在了这里。以后再拨动琴弦,再立于秋日的街市之上,或是漠漠轻寒的微风里,我怕是都要想起公子的容颜了。”
说完,她未再发一言,在侍婢的搀扶下转身离去。长街上人来人往,她的身影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沈青阮在她离去后良久,仍立在原地未动。凌萧也下了马车,缓缓走到他身边。
沈青阮听到足音,蓦然回首,眼中有一抹不易察觉的伤感。凌萧一怔,就见他忽然微微一笑,道:“走吧……”
第63章
索伦兵变
凌萧已经在府内休养了三日,除了左臂尚不能行动,其余的伤都好了大半。
第四日清晨,接连阴了三日的天也终于放晴。
檀荇一见到当头的大太阳便再也坐不住,扯着他的袖子要他陪自己打马出游,结果当然是被外祖母当头一顿痛骂。
但凌萧在家待得久了,自己倒也想出门松松筋骨,便答应外祖母只在近郊转转,不会走远。
说话间,两人便打马到了长街上,却见一片萧条,远不似平日繁盛之景。
檀荇勒住他那匹原地打转的枣红马,纳闷道:“表兄,是咱们出来得太早了吗?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凌萧也正自纳罕,忽听远远传来一阵马蹄声。他迎上去一看,竟是宿卫军的人。
一队有十几个兵士,皆身着铠甲,一路打马,一路喊道:“奉圣上御令,封锁街巷,闲杂人等各自回家,锁门闭户,不得外出!”
全城封锁?
这是宿卫军一级警备,凌萧立刻警觉起来。
此时,对面来的马队也已看见他们,一面呼喝着,一面快马向他们疾奔而来。
凌萧远远就认出队首的那个是郎英。不出片刻,郎英也看清了是他,便对身后之人挥了挥手,接着自己打马奔到凌萧身前。
“怎么了?”不等他停稳,凌萧便问道。
“是那帮索伦人!”郎英道,“他们今早在驿馆里消失了!驿馆里的仆役全被迷药迷翻了,醒来见没了人,赶紧报到了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