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春信(12)

肃柔抚了抚她的脊背,温声道:“长姐,祖母的意思明明白白,你若是有什么委屈,只管说出来吧。”

事到如今,也顾不得为谁遮掩脸面了,尚柔抽泣着说:“这段时候我身子不好,一直在养病,院子里妾侍不守尊卑由来已久,鼓动女使和我带来的陪房斗嘴,指桑骂槐也不是一回两回,这些我都忍了。前日我吃了药,睡得昏昏沉沉,官人留在上房没有外出,盼儿假借送药百般挑逗,在我病榻边上公然和官人做苟且之事,难道当我死了不成!都说家丑不可外扬,我原本不想说的,既然官人一心要送我进控绒司,那这话早晚要公之于众,不如现在就说明白。我这明媒正娶的少夫人,这些年过的什么日子,只有我自己知道。今日我身子略好些,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趁着官人外出,让祝妈妈带人把盼儿捆了,传了几个粗使的婆子,着力打那贱人。可不曾想那贱人经不得板子,没打几下就死了,她才一断气,官人就进门,急急地要拿我送官。这半日我都想明白了,与其这样,不如就让我一辈子关在控绒司吧,总好过日日在家,受这种说不出口的羞辱。”

这话一说完,在场的众人皆惊,这些隐情尚柔先前并没有告诉公婆,直到娘家来了人才合盘托出,这下子闹得陈侯夫妇面红耳赤,只管冲着儿子咬牙,跺脚大骂畜牲。

张矩按捺住火气望向陈盎,“贤婿,尚柔没有冤枉你吧?话既然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我看报官的事,还是暂缓为宜。”

太夫人惨然摇头,“你们派个人满上京问问,哪家的夫人娘子受过这样的委屈!侯公子,你这回做得太过,太欺负人了。”

陈盎自知理亏,支吾着舍不下脸来辩解,可他身后却有人冒头,幽幽地说:“我们这些人,本就是安排在房里伺候郎主的,女君是名正言顺的夫人娘子,我们就是来路不正的么?虽说那事……摆在台面上确实不光彩,可也没有触犯律法,哪里值得女君动用私刑!脸面是脸面,人命是人命,从没听说脸面比人命要紧的……”

众人向那煽风点火的人望去,只见她眼波婉转,模样有些怯怯地,但不该说的话全说了,临了向陈盎瘪了瘪嘴,楚楚可怜地捏着手绢道:“家主面前,本来没有我多嘴的份儿,我这回冒天下之大不韪了,还望女君息怒,留我一命,千万不要打杀我。”

第6章

张家人都听出来了,这是陈盎的另外一位侍妾,叫念儿。

原本她是缩在后头一声不吭的,但见事态似乎有了转变,适时插上一句嘴,为陈盎解围之余,也带着几分兔死狐悲的味道。

陈盎这人没有内秀,又好面子,正因尚柔抖露的内情羞愧不已,经念儿这么一点拨,忽而又理直气壮起来。

他说正是,“这院子里的妾室,难道我就亲近不得吗?娘子平时善妒,我懒得和你计较,现如今连人命都弄出来了,还在找借口为自己开脱。”

什么叫亲近不得?当着嫡妻的面和侍妾做那种龌龊的事,竟还能脸不红气不喘,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若说张家以前还认可这门婚事,就算女婿出格些,也瞧着他的门第出身多有担待,但到了现在,确实发现这等人品配不上尚柔。

太夫人转头瞧了瞧儿子和儿媳,张矩和元氏面露尴尬,换来太夫人一声哼笑,“你们定的好亲!”

绥之旁听了半日,也有些听不下去了,冷冷道:“常听人说妹夫不爱读圣贤书,今日看来,果不其然,连礼义廉耻是什么,都快忘了吧!”

这种指责,对陈盎来说都不重要,自打娶了这位夫人,他就没有舒心过,这张氏整日拈酸吃醋、管天管地,他早就不耐烦了。现在既然有机会摆脱她,索性破罐子破摔吧,将来重新续弦,大丈夫何患无妻!

思及此,他也横了心,“如今是什么局面?”回身指向尚柔,“打死人的是她,怎么倒怪起我来?我知道你们偏私,但如此视人命为草芥,也太不将律法放在眼里了。”

尚柔颧骨潮红,本来就身子弱,被他这么一气,人几乎要瘫软下来。

肃柔忙和女使婆子架住了她,把她扶到圈椅里坐下。原本肃柔是不想插嘴的,毕竟侯府家务事,上头还有长辈做主,没有她亲家姑娘说话的份。但见那个念儿不住扯动陈盎的袖子催促,肃柔便有些忍不住了,转身对太夫人道:“祖母,这桩案子里头有蹊跷。原本夫人责罚侍妾是小事,我想大姐夫也未必在意这种内宅之争,必定是报信的人预知后果严重,或是直接呈报了盼儿的死讯,这才惊得大姐夫匆匆赶回来。前脚人刚断气,后脚主持公道的便进了门,分明是怕长姐动手脚,含糊盼儿的死因,要趁热拿个现形。再者要问一问长姐,可曾下令要了盼儿的命,如果没有,就该仔细审问那几个掌刑的婆子,毕竟轻重都在她们手上,是死是活,她们说了算。我想着,姐夫非要送长姐进控绒司,判下来至多是个误伤之罪,但事后姐夫不会后悔么?院中一妻二妾,死了一个,关了一个,连嫡子也受牵连前程尽毁,到最后,究竟如了谁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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