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良缘(30)

“一年之前,我跟老陈一起做出一盏走马琉璃灯,最后灯上需得做鎏金仙人像,因要点睛,便求了荣金贵帮忙。”

徐宝财一边说,声音逐渐不再颤抖,冷静了下来。

他半垂着眼眸,头发凌乱,遮掩住了苍老的面容。

“那是我跟老陈耗费半年的心血,但就识那几双琉璃点睛眼,荣金贵就把功劳抢在自己身上,在陛下跟前大出风头,也正因这琉璃灯,荣金贵在陛下面前极吹捧,最终得了这份鎏金佛塔的奉寿差事。”

“他用我们的心血,给自己铺了一条改换门庭的路。”

没有人想成生来便是贱籍,即便自己是,也舍不得儿女是。

“大人,你们不懂,当匠人的日子太难熬了。”

“匠不离局、匠役永充,”徐宝财声音干涩而痛苦,“我们生来就要守着这小小的器局,没日没夜地给贵人们做着稀罕器物,而这些耗费无数心血做出来的东西,很多时候,不过是他们把玩片刻的玩意。”①

“看两眼,玩两日,不喜欢了,随手就能丢弃。”

“而我们匠人们,连这些玩意都不如,”徐宝财说着,缓缓流下一行泪来,昏黄灯影下,犹如两行血,“谁不想改换门庭呢?即便是做平民,也比贱民要强。”

这世间,到底是千人千面。

徐宝财身处匠籍,自觉低贱,因此想要改换门庭,成为凡俗。而冯栓子出身军户,却觉征战可怕,费尽心思成为了匠籍。

待听到这里,审讯室内众人皆无言。

徐宝财到了此刻,已是知无不言,他不需要旁人审问,便把心里话和盘托出。

“荣金贵抢了我一家的生路,我恨不得杀了他,眼看佛塔将成,我终于忍不了,便于昨夜约他晚食后去张记炙肉铺商谈最后一道工序事。”

鎏金佛塔最后一道工艺便是点睛,因佛塔两层楼高,观音坐莲佛像也有一楼之高,观音的眼眸就须得有枣大的宝石镶嵌。

做手艺,大也难,小也难。

“荣金贵这老狗,最喜吃酒肉,一日不吃就难受,他也一贯抠门得紧,往日里都是逼迫旁人孝敬他。因此我一说要请他,他立即就同意了。”

这同之前冯栓子的证词吻合上了。

此时,镇抚使突然开口:“你是怎么杀的他?”

徐宝财的话被他猛然打断,一瞬有些愣神,好半天才结结巴巴道:“我,我借着酒,把他灌醉了。”

“荣金贵爱吃酒,酒量却很差,往常两瓶烧酒就能醉倒,人事不知。”

徐宝财顿了顿,他头垂得更低,似是不敢回忆自己杀人情形。

“我见他人事不知,便把他从炙肉铺背了回来,用钢针刺破他的喉咙,然后又用曲尺插入他脖颈上,把他高高吊在佛塔上。”

他说着,后面的话就顺畅了。

寻常人杀了人,若是激情之下动手,事发之后会有些许记忆错乱,想不起自己是如何动的手,为何要动手。

但徐宝财这种属于预谋杀人,也就是说,他在动手之前已经想好所有的步骤,因此,他的记忆是不可能出现偏差的。

但他却说得不是很顺畅,甚至有些诡谲之处。

他把话说到这里,就不继续说了,似乎在等待大人们的询问,想要问一句答一句。

姜令窈自是有不少疑惑,但她却并未急着问出口,只是安静坐在那里等待。

倒是屏风之后的人影开了口:“小乔大人,你很清楚死者的死因,不如由你来主审。”

镇抚使的声音依旧低沉,可此刻却带了些许温和,似是同亲近下属议事一般,比之方才的阴冷又是另一番做派。

但他这声音,还是叫姜令窈失了神。

怎么会……怎么会这么熟悉?

然而此时此刻,案情侦破迫在眉睫,姜令窈来不及细想,便把视线落回徐宝财身上。

“徐宝财,既然你说人是你杀的,又用了钢针刺破喉咙,你的钢针从何而来?又被你藏在何处?眼看你要杀他,荣金贵即便再是吃醉了酒,难道他不会躲避?”

这一连串问题,直接把徐宝财问蒙了。

徐宝财顿了顿,似乎才理清头绪,道:“他……我把他背回御用监时他已昏迷不醒,我直接把他丢在前院地上,然后迅速把钢针刺入他喉咙里。”

徐宝财越说越顺畅:“事到如今,我也不瞒大人,因为荣金贵比我年轻,又身强体壮,我怕斗不过他,思忖良久,才想了这钢针杀人之法。”

“昨日佛塔提前做好,就差点睛,魏掌印便给咱们都加了假,让大家都可休息一二,因此昨日傍晚下工之后,御用监几乎无人,大家都出去采买了。待到我同荣金贵吃酒回来,御用监众人大多都已睡下,我趁此机会杀了他并布置好现场,然后便把钢针丢进了后巷的城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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