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夫人颜色好(16)

粗布衣服的那个虽然涂了黑锅底,却是一身遮也遮不住的好气度。走路的时候腰背挺得笔直,下巴绷紧,连步子迈的大小都恰到好处。

小时候的礼仪先生跟她讲过,从一个人走路的姿态里,就能将他的家教背景揣摩出三分。而眼前的这个人,昂首阔步,器宇轩昂,绝不是农户出身的贩夫走卒该有的样子。

“姑娘,您下来吧?”粟米跑过来,急得都快哭了,“您怎么突然还想起来干这事了。多危险,快下来。要是姨娘见着了,咱们都得完。”

“等一下,就一下。”鹤葶苈轻声应着她,眼珠却是不错地盯着江聘走过去的背影。

因着要做糖画,江聘是个爱干净的,自然不能脏着手去弄,所以他的手还是白净的。原汁原味的江聘的手。

手指修长,指甲圆润,骨节分明。手背上有浅青色的筋脉,白皙光滑。说实话,很漂亮。

可是这些都不重要…鹤葶苈只注意到了他手上的疤。右手的手背上,很长的一道,月牙儿形。

所以…真的是他。一直是他。

江聘常年练武,耳朵好使的不似常人。即使刚才鹤葶苈只是轻声应了句话儿,他也是听得一清二楚。

那道让他魂牵梦萦的声音让江聘下意识地便回头去寻。

可还是晚了一步。

他只来得及瞧见了她旋身时随风轻扬的一缕长发,黑得发亮,轻柔得像鸟儿的羽毛。还有那只插在发顶的簪子,翠色的,蝴蝶形,栩栩如生。

也不知…是不是眼花。刚才的那人,是她吗?

江聘顿住脚,仰着头恋恋不舍地看。

“公子,看什么呢?”阿三见他入迷的样子,也跟着他抬头往上瞧。

只有一棵柳树,枝干长得歪七扭八,叶子倒是绿得油亮亮。有的枝条很长,长得垂到院墙外的地上。他逗趣儿似的笑江聘,“风梳垂柳惹相思…公子,您这是相思病又犯了?”

“什么叫又犯?”江聘回过神来,恶狠狠地瞪他,“小爷的相思病何曾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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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日在墙头看见江聘,已经过去了小半月了。房大婶又给她买了两回糖画,她看了两眼,没要。过了一日,可能是粟米提了一嘴,房大婶就再没给她带过了。

又过了几日,房大婶家的小孙子进府来玩,想找那个卖糖画的买点糖吃。可绕着侯府走了两圈半,还是见不着人。

那个人走了。再没来过。

每当路过洗笔池时,看到哪个丫鬟戴了藕粉色的荷包时,鹤葶苈也会想起那个人。那张涂得乱七八糟的脸,还有手背上月牙形的疤。那些栩栩如生的糖人,能甜掉了舌头的糖画。

反正也见不到了,不如忘了吧。

鹤葶苈刻意地不再去想那日在八宝寺时云度大师的姻缘签,也不会再试图忆起那张已经模糊掉了的脸。她不会再莫名其妙地发呆,每日跟着傅姨娘剪花种草,学琴习字。

故园的丫鬟们都笑她前些日子丢了魂儿似的,现在终于又变回了那个二姑娘。会温婉地笑,会唱好听的曲儿,会在阳光灿烂的日子去葡萄架子旁边的月季花丛里扑蝴蝶。

可是以后的时候,无论傅姨娘再研究什么菜谱,给她做了什么好吃的糖,杏仁糖,羊奶糖,花生糖…都没了那个味道。

那种不会太腻,却甜到了心坎里的味道,飘着淡淡的茉莉花香。

鹤葶苈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而他做这些是为了她,还是别人。

更不知道他姓什么叫什么,家在何方,他现在身在何处。

既然消失了,那就是没缘吧。

可为什么,有的时候还会想念呢?

.

倚梅院的琴室里,孙先生站在鹤葶苈的身边,紧蹙着眉看她的手指。屋里琴声阵阵,清晨的阳光透过窗纸洒进来,一地的光晕。

“二姑娘。”孙先生实在是忍不住,出声叫停了她,“你不专心。”

“…啊。”鹤葶苈回过神来是自己被训,赶紧站起身,微微躬身,“先生教训的是。”

“这月第几次了?”看她低眉顺眼的样子,孙先生斥责的话到了舌尖,又咽了下去。

鹤葶苈睫毛浓密,垂着眼时像把小刷子般,她咬了咬嘴唇,“禀先生,第三次。”

“事不过三。”

“是。”

“先生,您说我刚才弹得是不是比二妹妹好些?”鹤望兰用指头散乱地拨了拨琴弦,很高兴的样子,“我觉得我进步了些。”

尖利的琴音颇为刺耳,孙先生最看不得有人糟蹋琴,脸色当时就冷了下来,“却是进步了些,原来是七窍通了一窍,现在是七窍通了六窍。”

七窍通了六窍是什么意思?一窍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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