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红(284)

很快便到得城北监狱。

元承宇不进去,只示意下属们好生照应着。

地面一层关着的是从犯,重犯们都在地牢里。那通往地牢的阶梯陡峭,冷飕飕阴气渗人。几只火把孳孳作响,在布满血腥的砖墙上倒映出刑拘的可怖,走一步,心就慌。

吱嘎——

牢头把门一开:“进去吧!”

那地牢里隔开四间房,左面是祈裕,右面是凤萧,正中并排两间关着英姐和黑风口的大当家,犯着烟膏瘾儿,半死不活地喘着粗气。

四爷办案不手软,你不肯招、软硬不吃,好,给你刑具不断,打到你招供为止。

祈裕才受完刑,那素白的绸缎中衣被拷打成碎片,浑身沾着鲜红血污,没有一处是好肉。看见鸾枝揩着帕子盈盈立在跟前,竟以为是幻觉,狭长双目豁然一亮:“阿枝……”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喊出口了……这样奇怪的名字。或许从前在心中曾叫过她许多回,今次炼狱把人命折磨,那心中之恶便收敛起来,给他一丝儿温暖都能把他感动。

可她却不是来探视他。也仅只是这么对视一瞬,然后步子便拐去了右边。

祈裕眼中的光影复又黯淡下去,自嘲地勾起嘴角,把残惫的身子靠在砖墙上闭目养神——最后一局了,办好就准备收手了的,却不料一朝天地突变,今生再无力把乾坤回还。

呱当!牢头打开门,鸾枝低着头迈进凤萧的牢房。

凤萧正自倚在栏杆浅寐,应是早前才刚刚上过刑,那沉重的手镣、脚镣上沾着血污,浑身同样没有一处是好肉。

短短一年,因着一句女儿誓言,吃尽了人间苦头。太累了,墨发披散在清宽的肩膀,却遮不住那年轻俊脸上的沧桑。

又想起醉春楼前的那个黑衣少年,他风华正茂,负着手站在樱花树下:“喂,今日不洗衣裳?”……明明是想和自己一道走,却目光疏离,偏偏对人爱理不理。昔日多么桀骜的一个人儿啊,天南地北的寻她来,她却不敢再爱,频频的把他往绝路上推……

鸾枝忍不住眼眶湿却,背过身儿,拿帕子擦净了:“醒来啦,给你带好吃的来了。”

熟悉的嗔唤,听得凤萧眉眼微动,挣扎着清醒过来。抬头看到女人泛红的眼角,连忙又把身体的痛意敛藏。

“你来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冷峻的面庞上带笑。

鸾枝却知道他伤口在痛,明明想给他个好颜色的,怎么眼泪却没骨气的一颗颗往外冒出来:“既是知道不能来,为什么你还来?…不是答应我要收手的吗,如何又不肯回老家。”

质问他。爱与怨都不能,太煎熬。只有他过得好,她这一世的愧疚才得以逃出生天。

“不要哭。”最见不得女人哭,凤萧伸手想要替鸾枝擦。手才伸出去,却发现指尖沾着暗血,蓦地又收了回来。

嗯,不哭,哭什么?说好了不哭才来的。案子还没判下来呢,兴许四哥肯手下留情也未必。

鸾枝急急拭着眼角,叫-春画把盒子里的食物摆放出来:“这些都是我自己做的,快趁热吃些儿吧。我娘来看我了……就是你被抓的那一天。说是你娘好着呢,嫁了那个李屠夫,把她像宝贝一样的供着。你也要好好的,别舍不得说。人官府老爷问你什么你就招什么,兴许还能落个坦白从宽,发配边疆…”

低着声儿,只是不肯看凤萧,怕看见他衣裳上赤目的红。

“好。”凤萧痴痴地看着鸾枝白皙的侧脸,并不动筷子:“那天那个,就是你的孩子?…怎么忽然就提前生了。”

“反正就是生了。你不用管我的事儿。”鸾枝把帕子收起来,嗔了凤萧一眼。

凤萧却蓦地把她手儿一握,这次忘了自己手上干涸的血污:“所以终于舍得离开他了是嚒?……他保护不了你,你不再爱他了?”

鸾枝不应,不晓得该怎么应。想要把手抽回来,却恁的抽不出来——凤萧握得太紧,他这一回竟不肯主动松手。

呱当——!

“妈的,一个个都给老子起来!换地方了,好大的面子!”门外进来几个人高马大的军士,着一身锦衣铠甲,好不威风凛冽。

把四个牢门一开,招呼着牢头过来给男犯们上枷板。

那手上一把把明晃晃的长刀在灯下闪着凛冽寒光,只看得鸾枝脊背发寒。心里头害怕,怕这一别从此凤萧有去无回。

鸾枝无意识地反握住凤萧的手背:“没有时间吃了!凤萧,你娘天天在城门口盼着,还等着你回去呢。记住我的话,无论四爷问你什么你都说什么,他是我四哥,不会害你……唔……”

话未尽,却忽然被重重地揽进一道宽阔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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