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艳书1:一梦金(全集)(231)

作者:伍倩 阅读记录

她往口中灌了一口酒,就把酒杯直抵到憨奴口边,“喝,你喝嘛。”硬是逼着憨奴也喝了一口。

她们你一口,我一口,嘻嘻哈哈,打打闹闹,不多时两个人就全迷迷糊糊的,烟筒也滚在地下熄灭了,只剩下一片水汽氤氲。

白凤晃动着酒杯,双目亮闪闪地盯着憨奴道:“以后呀,我再也不会把你当成一只手了,你是我的小妹妹。”

憨奴挨过白凤不少打,但从没有一个巴掌好像这句话一样火辣辣的,打得她立即就双泪直下,“姑娘……”

白凤的眼中也掉落了一滴——然后是无数滴的泪,转瞬间混入她满脸满身透明晶莹的水珠之中。“憨奴,我好想珍珍妹妹,我真的好想她……”

憨奴见女主人猛地把整张脸都栽入了浴盆的水中,只留下伤痕凹凸的后背一起一伏。

等待在水面之上的,就只有漫漫的灯暗宵长。

半醉的白凤拉着憨奴陪她睡在了一张床上,天曙入梦时,白凤醒来,环望四面,依然是钩悬翠帐,屏掩华灯,梦中的眼泪却已流了她满满一耳朵。

她坐起身,拿两手抹干泪水,憨奴迷怔着喃喃道:“姑娘?”

白凤俯过身拍拍她,“睡吧。”

她甚至在小丫鬟的发间轻轻印了一吻,而后赤足下了床,先点了一袋烟。但她只抽了一口,就把纸煤扔进了唾盂里。白凤走到窗边,点起灯,开始抄经。

摇摇欲坠的灯火中,她端详着柳丝一般的细笔小字从自己的笔尖工整地流淌而出,连她自己都不禁佩服起自己来。不管学什么,她都能学得又快又好——

只除了一样。

不管多么努力,她也学不会如何去原谅曾经的自己,那个又可怜又可怖、承受了无数的罪恶却也犯下了滔天罪恶的自己。

鸽灰色的天空一点点亮起,蜡炬成灰。

第三十七章 《万艳书 下册》(12)

恃浊酒

晨起大雾。

下了一万遍的决心之后,白凤终于在珍珍死后,首次来到了白姨的房中。不久之前,白姨曾万分清醒地带领着佛儿和万漪一起出现在詹盛言的面前,但在白凤面前,她似乎又恢复了那一副痴痴傻傻的模样,既不认人,也不说话。白凤被白姨惊人的老态呵得半天没说话,完了就默默从侍女手中接过毛巾,亲手侍候着她的“妈妈”起床梳洗。

末了,她柔声向白姨道:“妈妈,妹妹不在了,我还是你的女儿。我会一辈子服侍你。”

但同时,她已然听见了妈妈的回答像火枪的枪弹一样刺破重重的岁月炸响在她耳畔:“你们把汗巾子缠在妹妹脖子上的时候,就再没有我这个娘了,我也再没有你们这样的女儿!”

白凤低首饮泣;白姨依然不向她一顾,只摇晃着满头白发,盯着空茫茫的某一处喃喃有词。

屋外,云开雾散。

就从这天起,每一天白凤都亲至白姨的榻边伺候起居,光阴迅速,转瞬已至六月。

六月初四这一天,夕照如金时,有人来报,安国公请凤姑娘往苏州会馆一叙。

苏州会馆内有五重馆阁,白凤被引到了第五进的正房雅间之中。房间里花气融融,篆香袅袅,湘帘宰地,冰簟当风,一派灯烛辉煌之下,正中老大的一张八仙桌上摆着足够十来人享用的筵席,却只詹盛言一人独据,她进来时,他正在默然自饮。

又有许多天她没见到他了,白凤觉得他又瘦了,面颊与双手均已是消瘦见骨。但即便他瘦成了骷髅,她也能在比山还高的骷髅堆里一眼就认出他。在他之前,从无人拥有过像这样连每一处线条与折角都精确完美的骨骼,在他之后,也不会再有。

她立刻就感到了爱,这涌动在皮肤下、刻蚀在骨头里的爱,但她单对他矜持地微嗔了一句:“就你我二人,还大费周章跑来这里摆酒!干吗不直接去我那儿?”

看样子他已喝得不少了,就那么手把一只乌银洋錾壶睨着她,竟还微微笑了笑,尽管并无多少笑意抵达他眼眸之中。“我说了,你别不信。”

白凤一愣,但见他直对壶嘴咂了两口,“我从来也不喜欢去‘你那儿’,我就从没喜欢过窑子。”

听到一个数年间几乎以窑子为家的男人说自己根本不喜欢窑子,谁都会忍不住发笑的。白凤笑起来,声音却在颤抖,“二爷,我、我真高兴,看见你又能像从前一样说笑。”

但这一对情场旧侣身上同样为服孝而着的粗布衣裳分明在诉说着,有什么已永远和从前不一样了。

詹盛言把那只酒壶搁在桌上,却仍抓着它不松开,“我终于不用再去窑子里见你了。后天,你就进我的家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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